在某个已经无法确切记载年份的八月,NN宣布破产后的第三天,我,埃德加——那曾经盘踞于国玺、傲视着金钞之上的白头海雕——降落在这片已然朽败的应许之地,落在了街头那头伤痕累累的铜牛头顶。
HE街早已面目全非。昔日喷吐着金钱野心的玻璃幕墙,如今已沦为巨大的蜂巢状废墟,焦黑的孔洞如同绝望的枪眼,无言对望着天空。空气中那股曾经亢奋、贪婪的独特气味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铁锈缓慢啮咬的微腥,夹杂着碎裂砖石底下涌出的、潮湿而顽强的蘑菇气息。这就是终结后的模样?抑或仅仅是一场漫长的、名为绝望的序曲?我粗糙如风化石砾的足爪下,公牛冰冷的金属头颅仿佛也耗尽了最后的余温。街面上垃圾翻飞,碎裂的纸片徒劳起舞,却再没有任何一张印着哪怕半分的价值。一张揉皱的报纸擦过我赤裸的脚爪,上面模糊油印着“失业”字眼在昏暗中一闪即逝。
我的目光所及,是深陷在街道两侧黑暗中的人影轮廓。他们如同退潮后被遗弃在沙滩上的朽木,呆滞地望着这光怪陆离的破败舞台,也望着我,他们从童年到坟墓都理应仰望的国家圣像。只是今日,当他们抬头,那熟悉的高傲剪影已荡然无存。
我缓缓在金属公牛头顶调整站姿,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使得足爪与铜牛粗糙的脊背摩擦,发出一种细碎、刺耳的嘎吱声。这声音,本该是苍穹之王俯瞰疆域时充满力量的踏步,此刻听来,却只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滑稽和衰朽。我全身的羽翼早已剥落殆尽,如同一个被遗忘太久、布料彻底风化的廉价玩偶,露出包裹其下粉红色、起皱的皮肤。这皮肤在正午那虚假温暖的日光下,竟泛着一层油腻而令人作呕的微光,仿佛刚从某个不幸溺毙者的皮下剥出一般脆弱。那曾作为我象征与威严标志的白色头羽——那顶王冠——如今只剩下几根可笑的、肮脏发黑的硬毛,在光秃秃的头颅两侧支棱着,摇摇欲坠地立着。这具曾被赋予亿万种象征意义、描绘在旗帜与徽章之上的躯体,此刻却像被弃置在解剖台上一般赤裸,所有的神圣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生理意义上可笑而令人难堪的存在。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饱含城市废墟尘沙的风吹过,皮肤上每一个微小的凸起,那些本应是羽毛根部的残留痕迹与粗糙褶皱,都猛地绷紧,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感。我的喙,那曾经撕裂鲜肉的利刃,此时却无法闭合,下颌徒劳地开合几次,最终,一种非我意志所能抗拒的、刺耳怪诞的人语声,在铜牛头顶这片狭小的空间震荡开来:
“上帝死了!”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里撞出扭曲的回响,刮过废墟空洞的棱角。死寂刹那间更深了一层,仿佛空气本身被冻僵凝固。
“我们……从来都是被遗弃的符号!从最初到现在!”
人群起初是彻底的凝固,仿佛被这禽兽的宣告施了定身的法术。一张张惊愕、麻木的脸孔被强行搅动起情绪,像一张张揉皱又展开的废纸,皱褶里写满无法解读的混乱。几秒钟的真空之后,一种低沉的嗡鸣开始蔓延,仿佛无数蛰伏的苍蝇同时扇动了翅膀。接着,嗡鸣变成了惊呼,惊呼又迅速发酵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