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爬高者的预言还在空气中震荡着、蔓延着，人群骚动的热度更加灼烫。就在这一刻，一个更尖锐的刺痛猛地沿着脊椎炸开。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早已空空如也的皮肤深处某个早已闭合的毛囊。似乎有一只无形却异常有力的手，正掐进那些小小的空洞里。那力量既冰冷无情，又带着一种程序般精准的效率。它死死攫住一根深埋于萎缩皮肉之中的羽根末端，猛力一拽！
剧痛穿透血肉，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但足够令我自己毛骨悚然的噗嗤声。我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一步，足爪在光滑冰冷的牛头表面上徒劳地抓挠了几下。最后残留的一根羽根——短促、坚硬、颜色灰暗如同枯死的苔藓茎秆——被那种看不见的力量，蛮横地从我的肩胛皮肉深处拔了出来。一股温热瞬间从那个微小的创口处渗出，沿着秃皮下粗糙的皱褶，缓慢而粘稠地爬行开来，留下一条暗红的、几乎不被察觉的细细污迹。
那带血的羽根，似乎比之前任何一片都更沉重。它没有随着风的鼓噪立刻飘走，而是在我的足下短暂悬浮了片刻。就在这几秒停滞的瞬间，周围那震耳的喧嚣和预言的回音似乎被一层厚玻璃隔绝了。我艰难地抬起眼睛，目光越过底下狂热的人头，落在街角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曾经是顶级交易所的心脏所在，此刻那屏幕却如一只空洞的巨眼。它一直沉默着，漆黑的表面映照着狼藉的街景与人们如同蚂蚁般抢拾羽毛的背影。可就在那沾着暗红的羽根终于无法抵抗重力，开始缓缓下坠轨迹的瞬间，黑暗巨眼仿佛被注入了电流。
骤然，一片刺眼的白光猛然爆发开来！
白光横扫过巨大的屏幕，瞬间驱散了所有阴影。光晕退却后，屏幕彻底复活。然而其上跃动的，早已不再是人们记忆中熟悉、令人心潮澎湃又胆战心惊的折线图表。所有绿红交织的曲线，所有代表起伏的柱线，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单色的、棱角分明的秃鹰剪影。它们如同一支整齐划一、被设定好固定程序的方阵，翅膀以精确如机器般的节奏上下扑腾。
每一只剪影，都与我此刻的模样毫无二致——头颅光秃，身体裸裎，没有任何一丝羽翼的柔韧弧度。它们机械地上下“振翅”，动作充满力量，整齐划一得令人窒息。无数只一模一样的秃鹰翅膀僵硬地抬起落下，在屏幕上重复，没有起始，没有起伏，只剩下无尽僵硬的振动。它们覆盖了每一个曾经代表财富涨跌的像素点，仿佛这新的“符号”本身就代表了唯一的、无法更改的趋势——恒定、冰冷、再无其它可能。屏幕上那只属于未来的秃鹰，在无数个空洞的翅膀重复振动中，将整个街道都笼罩在这恒久不动的永恒“升势”之中。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机械振翅的微声中，沾血的羽根终于完全挣脱引力，旋转着落向下方不知是虔诚还是贪婪的手心。我张开喙，空气摩擦过干燥的喉咙，挤出一丝微弱的气声，飘向铜牛下方仰望着屏幕光芒的人群：“你们看不见那些手。”
我的声音，被他们迎接新符号的狂热呼喊彻底淹没。
新的神龛，已然落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