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的声音温和,如同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公务消息,目光却如两柄冰冷的锥子,钉在江砚舟的脸孔上,似在细细研磨他眉梢眼角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

江砚舟身体深处某根弦发出濒临崩断的哀鸣!胃部骤然剧烈痉挛抽搐,一股灼热腥甜的酸水不受控制地涌到喉头。他立刻死死咬紧牙关,下颌肌肉绷出利刃般的轮廓。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早已紧攥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皮肉,借着那一点钻心的锐痛强行压制住脏腑间的剧震。他垂着眼帘,视线死死锁定案上那片刚被于敏中随意丢下的纸页——纸页一角,一个被朱批抹去大半、几乎无法辨识的字痕深处,一道如同针尖划过的、淡到几不可见的暗色痕迹,无声地蜿蜒开去。

“……此等悖逆之徒,自是死不足惜。”喉咙里干涩得厉害,像塞满了炽热的沙砾,“于大人……还有何指教?”

于敏中那锐利的审视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巡梭,片刻后,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缓缓起身。

“江大人勤于王事,也要注意身子骨才是。你脸色瞧着……颇有些过于苍白了。好了,不打扰江大人‘清思鉴裁’。”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才慢悠悠踱步而去。沉重的门扉在身后“吱呀”合上。

门轴转动声消失瞬间,江砚舟猛地撑住沉重的紫檀木桌边缘。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毫无血色,桌面冰冷刺骨的感觉透过皮肤直扎进指骨深处。紧闭的眼皮下,陈直那张模糊的面孔扭曲碎裂,又被一摊在暗夜湿冷墙角洇开的粘稠深色所吞噬覆盖……那墙角暗处,仿佛正有无形的墨色泪痕蜿蜒爬行……

不知为何,他的脑中竟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地方的位置——内务府,广储司,御窑珍瓷秘窖。那是烧制进贡御瓷、贮藏珍贵泥料釉彩之地,深入地下,隔绝于世,重重铁锁把守。寻常尘埃与声响都无法穿透那厚实如壁垒的墙壁。

那里……或许可以隔绝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暗室中迸发的一点火星,骤然照亮了江砚舟几乎沉沦的意识深渊,却也在瞬间点燃了更深沉的恐惧。那念头并非清晰连贯的计划,更像是一种疯狂的诱惑——把这些囚禁于朱墨之下的怨灵哀声,强行驱逐、投入那比皇宫地底更幽深、更与世隔绝的封窑之中!

他踉跄着离开书案,指尖无意识地扶过堆叠的书稿侧脊。当触碰到那份被朱笔粗暴涂删、仅余空白和红疤的贡生策论卷宗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从指端倒灌而入!仿佛那不是粗糙的纸张,而是封冻千年的玄冰!冰寒之气瞬间侵入指尖血脉,猝不及防地沿着手臂经络向上疾速攀升!

这股冰封气息窜入心脏的刹那,无数细若游丝、却又密集如暴雨的呓语声轰然炸开!无数个低泣、嘶鸣、咒骂汇成的意识洪流,挟带着最直接的怨愤与绝望,势如破竹地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精神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