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对气息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陈怀仁发现,每当自己开始熬制味道浓烈或药性峻猛的膏药时,来福总会提前很久就开始在院子里不安地踱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那浓烈的药气让它感到某种压力。而当熬制清心去火的菊花茶或气味清甜的枇杷膏时,它则显得格外放松,甚至会凑近灶房门口,惬意地嗅着空气中散逸的甜香。这份灵性,让药铺里的人都啧啧称奇。
时光在药香和炮制药材的“叮当”声中悄然滑过,窗外的树叶由深绿转黄,又零落成泥。1938年的秋意越来越浓,然而笼罩在长沙城上空的阴云,却并未随着季节的流转而消散,反而愈发沉重。报纸上铅印的“战事吃紧”字眼触目惊心,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也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虑。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带着药铺的生意也清淡了不少,空气里那份熟悉的平和安宁,像是被掺入了某种沉重的东西,变得滞涩起来。
十一月的风,一天比一天凛冽,刮过湘江的水面,带来刺骨的寒意。十三日那天,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饱了墨汁的棉絮,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整座长沙城,透不出一丝光亮。压抑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铁锈味。街上行人稀少,个个脚步匆匆,面色凝重,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慌在无声地蔓延。关于“焦土抗战”的可怕传言,如同瘟疫般在暗地里流传。
陈怀仁早早关了铺门。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堂屋的小方桌旁,桌上的油灯摇曳着,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忽明忽暗。气氛异常沉闷,连碗筷相碰的轻微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来福趴在陈怀仁脚边,一反常态地没有闭目养神,而是支棱着耳朵,警惕地转动着脑袋,鼻翼急促地翕动,喉咙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充满不安的呜咽。它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危险气息。
“爹,外面……”雪梅刚开口,就被陈怀仁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沉默地扒着碗里的饭粒,眉头锁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夜色,如同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彻底吞噬了整座城市。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连湘江那日夜不息的呜咽声,此刻似乎都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到了极点。突然——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