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仁沉默地看着蜷缩在草堆上的来福,火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眼神复杂。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来福的头:“它是累了。救了我们两条命啊。”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感激。来福抬起头,伸出舌头,温顺地舔了舔陈怀仁布满老茧的手掌。
废墟清理、简易房搭建……时间在重建家园的艰辛中缓缓流逝。靠着全家的努力和一些老主顾的帮衬,陈怀仁在靠近原来药铺位置的一片废墟边缘,用烧焦的木梁和捡来的砖瓦,勉强搭起了一个小小的棚子,挂上了“陈记药铺”的简陋木牌。药柜是找不到了,药材也所剩无几,只能卖些最普通的草药和帮人处理些简单的跌打损伤。日子依旧清苦,但总算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落脚点,生活似乎又透进了一丝微光。来福成了这片小小“药铺”最忠实的守护者,它似乎把这里当成了新的领地,日复一日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然而,战争的阴霾从未真正散去。它如同湘江上终年不散的雾气,只是暂时被重建家园的忙碌冲淡,却始终潜伏着,带着致命的獠牙。
1941年秋,一个闷热得反常的午后。天空是那种令人心悸的铅灰色,没有一丝风,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陈怀仁正俯身在棚屋角落那张破旧的方桌上,小心翼翼地用纸捻将几味草药包成小包。雪梅在一旁整理着晾晒的陈皮,阿生则蹲在门外修理一把散架的凳子。来福趴在他脚边,耳朵却机警地微微转动着,鼻翼翕动的频率比平日快了些。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如同钢针般扎破了沉闷的空气,由远及近,迅速变得震耳欲聋!
“飞机!是飞机!”街面上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呼喊!
陈怀仁猛地抬头,脸色骤变:“防空!快躲!”
话音未落,凄厉的俯冲呼啸声已撕裂长空!紧接着——
“轰隆!!!”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附近的地面上!大地疯狂地跳动起来!棚屋的顶棚被狂暴的气浪猛地掀起,又狠狠砸落!尘土、瓦砾、碎裂的木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趴下!”陈怀仁嘶吼着,用尽全力将身边的雪梅扑倒在自己身下!
阿生反应极快,抱着头滚向墙角!
爆炸的气浪带着灼热和毁灭的力量席卷而来!陈怀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后背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死死护住身下的雪梅,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爹!”雪梅在父亲身下发出惊恐的哭喊。
爆炸的巨响连绵不绝,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旋转。刺鼻的硝烟味、呛人的尘土味、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混乱中,雪梅感觉到父亲护住她的手臂力量在迅速流失。
爆炸的余波终于稍稍平息,刺耳的嗡鸣声逐渐远去。棚屋已经塌了大半,只剩下几根扭曲的柱子支撑着残破的顶棚。尘土弥漫,视野一片模糊。
“爹?爹!”雪梅挣扎着从父亲身下爬出来,顾不得满身尘土和擦伤,惊恐地摇晃着陈怀仁。
陈怀仁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背上插着一块尖锐的木片,深蓝色的粗布长衫被洇湿了一大片暗红,那红色还在迅速地扩大、蔓延。他身下的地面,也积了一小滩粘稠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