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壹看得最清楚,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读懂了师叔的唇语。
那是——“师兄……”
一瞬间,所有的疑窦豁然贯通!掌门师父玄尘子抠门到令人发指,一件道袍穿了三十年,补丁摞补丁。但师父有个软肋,或者说,一个被所有弟子(包括师叔)默默记在心里的小习惯——他畏寒。尤其是脚。每年秋冬,他那双破洞的旧布袜,总被山风吹得冰凉。下个月初九,是师父的生辰!一个连他自己都常常忘记的日子。
师叔凌虚子,这个青云门头号“败家子”、“蛀虫”,深更半夜躲在这荒僻山谷,笨手笨脚、忍痛挨扎、拆了织织了拆……竟然只是想用这最朴素的毛线,亲手给师兄织一双厚实保暖的袜子!作为生辰贺礼!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凌壹的鼻尖,酸涩得让她眼眶发胀。她猛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瞬间的失态。旁边,凌叁早已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水光盈盈,无声地滚下两颗泪珠,砸在脚下的枯叶上。就连缩在道袍里的凌贰,肩膀也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原来那些“不务正业”研究的遁法,那些把自己卡在树杈灶膛的狼狈,那总是被掌门师兄追着骂的“败家”……在这笨拙的、带着扎痕的毛线面前,都变得……柔软而珍贵起来。
三人默契地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幽谷,像来时一样,没有惊动石凹里那个仍在与毛线搏斗的身影。
回去的路上,气氛沉默而凝重,又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暖意。凌壹罕见地没有迷路,脚步又快又稳。凌贰虽然依旧裹在道袍里,但步伐明显轻快了些。凌叁则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算计:“浅鹅黄配橘红……嗯,得找点金盏花调色……深褐色做袜口和袜跟,耐磨……”
青云门的日子,依旧在穷得叮当响和织不完的毛线中缓缓流淌。掌门师父玄尘子依旧穿着他那双标志性的破洞布袜,在微凉的秋风中背着手,在广场上踱步,监督弟子们“织阵”。只是,他偶尔会疑惑地瞥一眼角落里安静得反常的凌虚师弟——这家伙最近怎么不研究他那破遁法了?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精神恍惚的样子,手指头上还多了好些红点点?莫不是……终于良心发现,去后山开荒种灵谷了?
玄尘子捻着自己稀疏的胡子,百思不得其解。
转眼便是下月初九。
这天一大早,青云门那间充当饭堂兼议事厅的破败大殿,竟难得地透出了几分“喜庆”。虽然屋顶依旧漏风,墙壁依旧斑驳,但那张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子,却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凌壹贡献的“坎水”阵眼废料),摆着几样东西:
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清亮的山泉水,插着几支凌叁刚从后山采来的、沾着露水的野菊花,黄的、白的、紫的,倔强地开着。
几碟子小菜:腌笋尖、炸灵菌、椒盐灵蝗,还有一小碟难得用野蜂蜜渍的野果脯,红彤彤的,看着就喜人。最中间,是一大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山鸡炖野菌汤!汤色奶白,几块带着诱人焦糖色的山鸡肉沉浮其间,翠绿的菌子点缀其中,那霸道的鲜香简直要掀翻屋顶。这显然是凌叁压箱底的“硬菜”,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猎到那只倒霉的灵性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