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上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穿青布衫的账房先生戴着副水晶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时不时用袖口擦一擦。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扳指在阳光下闪着光,那玉色润得像刚浸过油,李顺在镖局走镖时见过富贵人家的物件,知道这枚扳指少说也值百两银子。可账房先生总说自己是“苦读出身,混口饭吃”,此刻他正低着头,飞快地拨着算珠,指甲缝里还留着墨渍,像是刚写完什么要紧的文书。
“李老爹,这是您的借据。”账房先生把一张厚麻纸推过来,上头用小楷写着本金数目,末尾盖着鲜红的方印,印泥是上好的朱砂调的,闻着有股淡淡的酒气。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声音压得很低:“您老放心,咱裕丰号背后有京中贵人撑腰,巡抚大人都在这儿存钱呢。”他朝里间努了努嘴,“前儿个巡抚的管家还来对账,马车就停在后门,您没瞧见?”
李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里间挂着道蓝布帘子,隐约能看见个穿绸缎的人影在晃动。账房先生又拍了拍柜台:“您看这招牌,鎏了三层金,用的都是江南来的巧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他说话时,右手悄悄往袖管里塞了个小布包,布包不大,却棱角分明,塞进去时袖管明显鼓了一下。当时李顺只当是账本之类的东西,直到后来看见账房先生惨状,才猛地想起那个布包——定是林掌柜给的钱,说不定里面就藏着分赃的明细。
谁曾想去年深秋,裕丰号的门板一夜间卸得干干净净。头天晚上还亮着的走马灯,第二天就只剩光秃秃的木架。早起挑水的王老汉说,后半夜他路过西大街,听见裕丰号里有马车轱辘声,“咯噔咯噔”响得急,他还以为是赶早市的商贩来拉货,特意停住脚看了看。月光下,三个穿黑衣的汉子正往马车上搬箱子,箱子沉甸甸的,压得汉子们腰都弯了。他当时还嘀咕:“这裕丰号是要进货?”哪想到是搬空了家底。
等街坊们发现不对劲,涌到裕丰号门口时,才看清里面的惨状。前堂的八仙桌被掀翻在地,算盘珠子撒了一地,有个算珠滚到李顺脚边,他捡起来一看,上面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后院的马厩里只剩几堆干草,草堆里埋着个破钱袋,装着几枚铜板,像是被人匆忙间遗落的。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账房先生,他吊死在房梁上,穿着那件常穿的青布衫,双脚离地面还有半尺,脚尖却奇怪地绷着,不像自缢的人那样自然下垂。
后来仵作偷偷告诉相熟的衙役,验尸时发现账房先生脖子上有两道勒痕,一道深一道浅。深的那道边缘粗糙,像是被麻绳勒的,浅的那道却很平滑,倒像是用棉绳勒的。“定是先被人用麻绳勒晕,再用棉绳伪装成自缢。”仵作往地上啐了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他还说,账房先生的指甲缝里有血,像是死前抓过什么,可惜被人清理过,什么都没留下。
更让人寒心的是,有街坊看见林掌柜的远房侄子林小三,前几日还穿着打补丁的短褂,转天就换上了宝蓝色的绸缎马褂,在赌坊里一掷千金。张屠户的儿子当时正在赌坊打杂,说林小三把银子往桌上一拍,“给我来十个筹码,输了算我的!”有个老赌徒认出他,笑着问:“小三子,发财了?你叔的裕丰号还招人不?”林小三眯着眼冷笑,嘴角撇得老高:“我叔?早带着钱去江南娶姨太太了,左一个右一个,听说还买了座园子,雇了十几个丫鬟伺候。”他瞥了那老赌徒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你们这些穷鬼还想翻天不成?那点钱,只够我叔买几个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