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多!宝!”她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那曾经冰冷高傲的声音如今嘶哑、尖利,濒临崩溃的边缘,“你这猪狗不如的……”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声火烧眉毛般的呼喊带着哭腔撕破了这凝滞的窒息,福贵几乎是一头撞进了垂花门,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他脸色煞白得像糊了墙的新粉,脑门上全是汗珠子,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两条腿哆嗦着筛糠。

“滚出去!”柳玉娇猛地扭头怒斥,眼睛里布满疯狂的血丝。

福贵吓得一缩脖子,但嘴里的话却抖得更急更快了,声音都劈了叉:“夫、夫人息怒啊!张……张姨她……她、她……”

这语无伦次的“张姨”,让柳玉娇沸腾的怒火陡然凝滞了一瞬。张姨?是柳玉娇从柳家带过来的老仆,专门管打扫静心堂庭院的粗使嬷嬷,一个年近五十、腰身像水桶般浑圆、嗓门大得像铜锣的中年妇人。

福贵见柳玉娇瞪着他,一鼓作气,带着一种“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绝望,闭上眼喊了出来:“张、张姨刚才在花厅外扫地,不知怎么的!刚好被老爷……老爷他……看见了!老爷他……当场就说……说瞧着张姨扫地的动作颇有‘风韵’……是、是那块料!立时就……当场就宣布抬了张姨做第二十房!文书……文书都立了!夫人啊!张姨现在……就在外头候着了!”

这短短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柳玉娇的心口上。

什……么?

二十房?

张……张姨?

那张满是褶子、常年被风霜和劳作腌渍成酱紫色的圆脸?那粗壮如树根的手指?那扫地时腰胯一起发力的、极具“风韵”的姿态?

柳玉娇脸上最后那一丝因愤怒而起的、病态的嫣红,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寂冰冷的惨白。她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脚下的地突然变成了滚滚熔岩。

院子里死寂了一瞬。那二十道粉红人影似乎也集体失声了,空气凝成了冰。

紧接着,外头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一个极其敦实、穿着深蓝粗布衣、头上还沾着片枯叶的身影,笨拙地、费力地挪了进来。正是平日里负责清扫这静心堂前院的张姨!她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还是臊还是跑累了,粗壮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湿漉漉、黑乎乎的抹布,扭着粗壮的腰肢,试图模仿那些粉裙美妾的姿态,朝着上首那个如遭雷殛的柳玉娇,行了一个不伦不类、滑稽到刺眼的礼,嗓门因为紧张变得又高又尖:

“张……张翠花,给……给……给大姐姐请安了!”她顿了顿,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提高嗓门补充道,声音炸开在死寂的空气中,“奴婢……不,是婢妾!婢妾排第二十房!请……请大姐姐往后,多多照应!”

那破锣嗓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生锈的钝刀子,在柳玉娇早已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上反复切割、磨锉。

轰隆!

柳玉娇的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叫做骄傲、叫做一切支撑她维持贵妇表象的弦,在这一声“第二十房婢妾张翠花参见大姐姐”的尖利噪音中,彻底地、毫无挽回余地地——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