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踩着他头的,是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矮壮,像一截移动的树墩。他背着长枪,腰间挂着明晃晃的刺刀,正咧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用我们听不懂的话大声吆喝着什么。他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冰冷、残忍,扫视着这片被他践踏的土地和生灵。周围还有几个同样装束的人影,在冒着烟的废墟间晃动,像一群闯入羊圈的豺狼,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和狂笑。

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进黄土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呜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踩着三爷爷头的畜生,那眼神里有刻骨的痛,有滔天的恨,还有一种被彻底碾碎的无助。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塌了半边的柴垛后面,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是住在村西头的二愣子!他像一头发疯的牛犊,手里高举着一把劈柴的斧头,赤红着眼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朝着那个踩在三爷爷头上的畜生猛扑过去!

“二愣子!别!”爹撕心裂肺地喊,声音都劈了。

太晚了!

那黄皮畜生反应快得惊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脸上狰狞的狂笑甚至都没消失,只是闪电般地侧身一让。二愣子全力劈下的斧头带着风声,“噗”地一声,深深砍进了旁边一截烧焦的门框木头里,碎木屑飞溅。

“八嘎!”畜生嘴里骂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腰间那抹寒光一闪,刺刀已然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一丝人性,他手臂肌肉贲张,反手就将那狭长、锋利、闪着死亡幽光的刺刀,狠狠地捅进了二愣子毫无防备的后腰!

“呃啊——!”

二愣子全身猛地一僵,斧头脱手落地。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截从自己肚子前面穿出来的、滴着血的刀尖,眼睛瞪得滚圆。畜生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手腕凶狠地一拧。二愣子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大股大股温热的鲜血像开闸的洪水,从前后两个巨大的创口里疯狂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破烂的裤子和脚下的黄土。

畜生狞笑着,猛力抽回刺刀。二愣子像个被抽空了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扑倒在自己喷溅出的血泊里,身体还在神经质地一抽一抽,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爹的方向,眼神里是极致的痛苦和茫然,直到瞳孔里的光一点点彻底熄灭。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畜生粗重的喘息和刺刀尖上血珠滴落泥土的“嗒、嗒”声。

爹跪在那里,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着。他看着三爷爷死不瞑目的眼,看着二愣子还在微微抽搐、浸在血泊中的尸体,又猛地扭头看向我家窑洞那冒着青烟的废墟。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胸腔炸裂开来。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正用一块破布慢条斯理擦拭刺刀上血迹的畜生,那眼神里的痛楚和无助,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沉、如同地底岩浆般灼热粘稠的恨意!那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燃烧起来。

二愣子和三爷爷的血,还有我家那头老黄牛的血,混在一起,在打谷场那片干硬的黄土上洇开、凝固,变成一片巨大的、丑陋的、令人窒息的暗褐色印记。那刺鼻的铁锈腥味,像无数细小的钩子,日夜不停地往我鼻腔里钻,往我脑子里钻,扯得神经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