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诡异的、近乎崩溃边缘的冰冷平静，像一层油膜覆盖在沸腾的岩浆之上，缓缓将我包裹。我靠在冰冷的立柱上，任由雨水冲刷。
那个真正属于我的、无法剥离的名字，终于清晰地浮现——巨大，沉重，深入骨髓，弥漫在我所呼吸的每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和混凝土粉尘的空气里。它是我挣不脱的锁链，是我拂不去的阴影，是我活在这喧嚣城市里的唯一真相，是我存在于此的永恒烙印——
奴。
4
雨水将我全身浇得透湿，每一步踩在公寓楼梯上，都留下沉重黏腻的水印，像一条垂死拖行的蜗牛留下的粘液。
推开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一股混杂着隔夜饭菜气息、小孩奶味与沉闷压抑的空气迎面扑来——这便是我耗尽心力维系的那个名为“家”的巢穴。
此刻，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家？
呵。
它像一个刚被炮火犁过的微型战场废墟。
餐桌上，沾着干涸油渍的碗碟狼藉地堆着，几个空啤酒罐歪倒一旁，无声宣告着某个疲惫灵魂失败的短暂逃离。
沙发早已失去原本的形状，被换下来没来得及清洗的衣物覆盖成一座散发着汗味的小山。地上散落着儿子胡乱涂鸦的纸张——扭曲的太阳、火柴棍小人、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像一张张无声投降的白旗。
我，就蜷缩在这片狼藉之中唯一的亮光处——笔记本电脑屏幕那惨白刺目的荧光里。屏幕的像素映在我脸上，照出一张青中泛灰、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面孔，一张被生活揉烂再榨干了所有生气的脸。键盘被机械地敲打着，指尖僵硬冰凉。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眨眼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那黏连的诱惑。
脑子里却像有一台疯狂运转、功率开至极限的劣质绞肉机，将老板那条“推倒重来”的指令搅碎了千万遍，每一次旋转都刮擦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胸腔里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滚烫的疲倦和一种接近电线短路时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燃烧最后一点点生机。
就在我试图将全部意志压榨出来，集中在那份该死的方案最后一页的垃圾数据拼图上时，搁在油腻餐桌边充电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刺眼亮起。
一条短信。
房东 老王：小陈，这个月房租和水电费一起，￥6800。月底到期，提前跟你说声，别又搞忘了。大家都忙。
末尾一句“大家都忙”，带着一种虚伪的距离感和不容质疑的催促，像一颗猝不及防射入废墟的、冰冷的狙击弹，瞬间将我仅存的、试图集中精神的气力打得烟消云散。
麻木。一种近乎死亡的麻木感覆盖了我。
方案？明天？去他妈的吧。
我像个提线木偶般猛地推开那台散发着电子元件焦灼气息的笔记本，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生本能，摇摇晃晃扑向那个扔在沙发衣物堆深处的旧钱包——那里面有一个暗格，一个我缝在内衬最深处的、磨得皮子都脱线了的夹层！
那里！藏着一张备用应急的银行卡！那张卡里，存着我一笔笔、一分分、从牙缝里硬抠出来的、不敢告诉任何人的五千七百块救命钱！
那是我用来应付某个万一……比如下个月房贷万一有意外缺口，比如公司万一倒闭……的保命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