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形极高,肩背宽阔,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那些甜腻的春日花香和慵懒的光影都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冻结。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正落在她那只悬停在半空、油光锃亮的爪子上,然后,极其缓慢地,顺着她油乎乎的手指,移到她那沾着酱汁的嘴角,最后,定格在她那身显然已经遭了殃的、价值不菲的软缎旗袍上。

空气凝固了。

沈佩瑜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前厅的相亲茶会!母亲耳提面命的“端庄得体”!还有眼前这位,军装,肩章,这冷硬逼人的气场……除了那位据说刚从日本士官学校回来、手掌实权的陆家少帅陆砚舟,还能有谁?!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咸鱼惰性。沈佩瑜以一种近乎于诈尸的速度从地上弹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那点残存的鸭翅被她飞快地、不动声色地往身后一藏。脸上所有的餮足和随意瞬间蒸发,换上了一副标准得可以去拍月份牌的大家闺秀式微笑,矜持,得体,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点点被惊扰的娇怯。

她甚至微微屈了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旧式见面礼,声音也掐得温婉柔和,像浸了蜜的泉水:“先生怕是走错了地方?前厅茶会设在东边暖阁。至于我……”她眼波流转,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还残留着油光的指尖,语气越发无辜纯良,“我是沈家新来的……嗯,负责照料花木的丫头。乡下人粗手笨脚,惊扰贵客了,实在失礼。” 理由完美,身份低微,姿态放得够低,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沈佩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可惜,老天爷今天铁了心要看她沈佩瑜的笑话。

“噗嗤——”

她亲爱的三哥沈明睿,非常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了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热闹看得那叫一个兴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乱地扬声补充:“哟,佩瑜,你这丫头当得可真够投入啊?上周是谁在老爷子书房里拍着胸脯,嚷嚷着‘当淑女不如当咸鱼,咸鱼翻身还是咸鱼,快乐自在’来着?怎么着,今儿个想翻身当花匠啦?” 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戏谑。

陆砚舟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澜。他薄唇的线条似乎抿得更紧了些,目光沉沉地锁在沈佩瑜那张瞬间涨红、强装镇定的脸上。那眼神,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前厅隐约飘来的丝竹声和谈笑声,此刻听在沈佩瑜耳朵里,简直像是对她公开处刑的伴奏。她甚至能想象到母亲发现她失踪后铁青的脸色。羞窘、恼怒、还有一丝被当众戳穿的狼狈感,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她心里疯狂啃噬。尤其是陆砚舟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摆在放大镜底下,什么“端庄”、“闺秀”,统统成了笑话!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沈佩瑜的天灵盖。咸鱼怎么了?咸鱼也是有脾气的!

就在沈明睿看好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陆砚舟审视的目光尚未收回的瞬间,沈佩瑜动了。她脸上那副强装的温婉面具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豁出去的决绝。她藏在身后的手闪电般抽出——不是空的,赫然握着那只啃了一半、还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浓稠酱汁和油花的鸭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