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脚踝,淹没膝盖,正一点点向上侵蚀。他放下酒杯,那轻微的一声脆响,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只惊动了他自己。
“抱歉,出去透口气。”林风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他微微颔首,脚步沉稳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那些奉承的、试探的、狂热的眼神追随着他,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在背上,却无法真正刺入他那早已麻木的皮肤。
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宴会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声浪瞬间被削去了大半。走廊里柔和的光线显得异常清冷。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才惊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肺里残留的,还是那混合着香槟、雪茄和欲望的浑浊空气。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他暂时逃离这座由他自己亲手建造的孤塔的出口。他走向电梯,手指按下向下的按钮,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不是回家。那个空旷、智能、却同样寂静无声的顶层公寓,不过是另一座装饰更精美的牢笼。
电梯平稳下降,失重的感觉短暂而轻微。当金属门无声滑开,属于城市夜晚的喧嚣和微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变幻的光斑,车灯汇成流淌的河。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被放逐的幽灵,穿梭在行色匆匆的陌生人之中。他们的面孔模糊,眼神空洞或疲惫,擦肩而过时带起的微弱气流,转瞬即逝,留不下丝毫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回声”那无处不在的虚拟连接所带来的巨大虚无。
2 街角的刺耳回声
城市的噪音如同浑浊的潮水,裹挟着林风向前。引擎的咆哮、轮胎碾过湿路面的嘶嘶声、远处模糊的警笛、行人的只言片语……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麻木的都市白噪音。他像一截随波逐流的浮木,穿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巷子狭窄,两旁的旧楼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混杂着垃圾桶的酸腐味和某家小餐馆后厨飘出的油烟气息。
就在巷口一盏光线昏黄、接触不良的路灯下,那声音毫无预兆地刺破了一切。
没有伴奏,干净得近乎锋利。一把略显沙哑的女声,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穿透力,直接撞进耳膜:
“你连接的千万人,可有一个听见你的哭声?”
林风的脚步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这句歌词狠狠攥了一把。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路灯昏黄摇曳的光晕里,站着一个女孩。很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衫,帽子随意地兜在头上,几缕深棕色的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抱着一把磨损得露出木纹的原木色吉他,微微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扫过琴弦,带出一串带着金属质感的、略显粗粝的和弦。
“屏幕里堆满笑脸和关心,点赞像雪花落进深井……”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精准地挑开林风那层用成功和忙碌织就的厚茧。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巷子里的潮湿阴冷似乎瞬间渗透了昂贵的手工西装,直抵骨髓。周围路人匆匆而过,有人偶尔瞥一眼这个卖唱的女孩,眼神漠然,很快又汇入人流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