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午,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溪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请假条。
“老师让我来拿上周的美术作业。”她的声音被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泡得有些发闷。
我正在画一幅静物写生,画布上的陶罐刚涂完底色。她的目光扫过我的画架时,我突然慌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把画翻过去,却不小心碰倒了调色盘,靛蓝色的颜料溅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像朵突兀的蓝玫瑰。
“对不起!”我抓起抹布想去擦,被她躲开了。
“没事。”她弯腰看了看鞋面上的污渍,反而笑了笑,“挺好看的,像星空。”
我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笑。她的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里面盛着画室窗外的阳光。
她找到自己的作业,转身要走时,忽然指着我的画布说:“陶罐的阴影可以再重一点,反光那里太亮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不是美术生,却懂这些。
“我小时候学过几年素描。”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道,“后来妈妈觉得影响学习,就停了。”
那天她走后,我把陶罐的阴影加深了两度,果然比之前立体了很多。我看着画布上那块靛蓝色的颜料渍,突然觉得,原来失误也能变成惊喜。
从那以后,林溪偶尔会在晚自习后来画室。她不说话,就坐在我旁边的空椅子上,做她的数学题,我画我的画。画室里只有铅笔划过纸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她的数学卷子总是写得密密麻麻,步骤清晰得像印刷体。我有时候画累了,会偷偷看她写字的手,那道指节上的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这道题怎么做?”有次我实在忍不住,指着她卷子上的一道解析几何问。
她放下笔,拿过我的草稿纸,耐心地一步步演算。她的笔尖很细,写出来的字却很有力,数字和符号像跳跃的音符。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合着画室里松节油的气息,突然觉得,原来这两种味道也能融得这么好。
“懂了吗?”她抬头问我,睫毛上沾了点不知从哪飘来的白色颜料。
我点点头,其实根本没看懂。她眼里的光太亮,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点白色颜料吸引了,像颗落在睫毛上的星星。
她离开画室时,天已经黑透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发现,她的帆布鞋上,那块靛蓝色的污渍还在,只是淡了很多,像被水洗过的星空。
3.
九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刚跑完八百米,天空就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跑道上,溅起一片白雾。同学们尖叫着往教学楼跑,我落在后面,慢慢走,故意让雨水打湿我的头发和衣服。
我喜欢下雨。雨水能把所有东西都洗得很干净,包括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
“你怎么不跑?”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我头顶。
林溪站在我身边,伞往我这边倾斜着,她的右肩已经被雨水打湿,校服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喜欢下雨。”我说。
她没说话,只是把伞又往我这边推了推。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之间的空气被雨声泡得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