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脖子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去,循着王伯惊恐的视线望去——
月亮门下,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个人。
一身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铁灰色呢料军装,宽肩窄腰,被擦得锃亮的黑色军靴稳稳踩在铺满细碎槐花的地面上,阳光被他挺拔的身形切割,投下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微微抬着头,帽檐下的阴影恰到好处地覆盖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空气仿佛凝固了。蝉鸣、风声,甚至我自己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然后又被一种冰冷的死寂吞噬。我挂在树上,活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标本,香云纱旗袍的裂口在风里尴尬地飘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嗡嗡作响:完了,芭比Q了。
这身军装,这通身的煞气……除了那个活阎王霍临风,还能有谁?!
时间仿佛被胶水粘住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我挂在树上,香云纱的裂口像面羞耻的小旗,在微风中簌簌发抖。霍临风就那么站着,帽檐下的阴影深不见底,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股子冰碴子似的寒气,隔着小半个花园的距离,都精准地扎在我皮肤上。
“咳!”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刻意夸张的咳嗽声,像一把重锤,猛地砸碎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我爹苏万霖,上海滩翻云覆雨的苏大老板,穿着一身极其不合时宜的绸缎家居袍,脚上趿拉着软底布鞋,以一种近乎滑稽的速度,“噔噔噔”地从月亮门后的小径冲了出来。他那张保养得宜、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富态脸,此刻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隐约可见。
“哎呀呀!霍贤侄!稀客稀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我爹人未到,声先至,那嗓门洪亮得能震落树上的叶子。他目标明确,径直冲到霍临风面前,蒲扇般的大手不由分说地就拍上了霍临风那笔挺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军装肩膀。
“砰!砰!” 那力道,我听着都替霍临风的肩膀骨头发酸。
霍临风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袭击”,被拍得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帽檐阴影下那双眼睛似乎终于动了动,视线短暂地从我身上移开,落在我爹那张过于“真诚”的笑脸上。
“苏世伯。” 霍临风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块沉在深潭里的冷铁。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贤侄啊,你看你,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我爹仿佛没听见那声称呼里的疏离,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另一只手也抬起来,试图去揽霍临风的肩,被对方一个极其细微的侧身避开了。我爹的手尴尬地在空中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指向我——以及我身下那棵倒霉的老槐树。
“贤侄来得正好!瞧瞧!瞧瞧我们苏家这新添置的……呃……盆栽!怎么样?够别致吧?花了大价钱从南洋弄来的!人形玫瑰树!稀有品种!” 我爹说得唾沫横飞,唾沫星子在午后的阳光里闪闪发亮,仿佛真有那么回事。
我挂在树上,嘴角抽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爹!您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了!谁家盆栽长我这样?还人形玫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