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亲追到门口,只看到一个瘦削却异常挺直的背影,推着那辆奇形怪状、吱呀作响的自行车,消失在朦胧湿漉的街角。她扶着门框的手无力地滑落,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儿……”

破自行车在坑洼积水的土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那简陋的木制载货平台发出痛苦的呻吟。链条摩擦着生锈的链盒,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垂死病徒的喘息。汗水早已浸透了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紧紧贴在背上,又被清晨的凉风一吹,激起一阵寒颤。掌心被粗糙的车把和麻绳磨得火辣辣地疼,好几个地方已经蹭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汗水,黏腻腻的。

但我感觉不到疼。胸中燃烧着一团火,支撑着透支的体力。眼前只有目标——铁路货场西头,那个被老陈叔形容得像垃圾堆的红砖小院。

空气中弥漫着煤灰、机油和货物长期堆积散发出的混合怪味。巨大的废弃蒸汽火车头像沉默的钢铁巨兽,锈迹斑斑地趴在杂草丛生的轨道旁。绕过它,终于看到了老陈叔说的那个院子。低矮的红砖围墙塌了一角,院门歪斜地敞开着。院子里杂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枕木、锈蚀的铁桶和看不出原貌的机械残骸。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立刻锁定了院子最深处角落里,一块巨大的、布满污渍的深绿色油布,下面隆起一个庞大的轮廓。就是它!

我扔下自行车,几步冲过去,抓住油布沉重冰凉的边缘,用力一掀!

哗啦——

灰尘和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樟脑和织物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连咳了好几声。眼睛被灰尘迷得生疼,但我顾不上,胡乱抹了一把,定睛看去。

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猛烈地跳动起来!

油布下,是堆积如山的衣服!用巨大的、印着模糊外文字母的瓦楞纸箱装着,有些箱子已经破损,花花绿绿的衣物像瀑布一样流淌出来。不是想象中破破烂烂的“洋垃圾”!

触目所及,是大量鲜艳的、印着夸张字母和几何图案的T恤(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奇装异服”),厚实耐磨的帆布工装裤,颜色跳跃的防风夹克,甚至还有不少带着明显运动风格的涤纶运动套装!款式虽然在后世看来简单,但在这个满大街蓝灰黑工装和土布褂子的年代,它们就像一堆被遗弃的、色彩斑斓的宝藏!

“成了!”我低吼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巨大的狂喜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我扑上去,近乎粗暴地撕开一个破损的纸箱,抓起一件大红色的、印着巨大白色英文字母“ROCK”的纯棉T恤。布料厚实,印花虽然有些地方略显粗糙,但整体手感扎实!

又抓起一条深蓝色的帆布工装裤,裤型挺括,上面还有几个设计感十足的口袋!再翻,一件亮黄色的防风夹克,拉链顺滑,内衬是柔软的绒布!

狂喜之后是巨大的紧迫感。时间不等人!早市要开了!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这批“宝藏”运到能发光的地方!

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开始疯狂地往我那辆临时拼凑的“板车”上装货。沉重的纸箱,散落的衣物,一件件、一捆捆地往上摞。汗水流进眼睛,涩得生疼,我胡乱用袖子抹掉。木板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自行车被压得车胎都瘪下去一大块。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把最后几件塞上去,然后用带来的粗麻绳拼命地捆扎、勒紧。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我的手掌,磨破了之前的水泡,鲜血混着汗水染红了绳子,但我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