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灌进一股刺骨的寒风。班主任陈老师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屋里,最后落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胡闹!”他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土墙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孩子考上大学是天大的喜事!你们这是毁她前程!”
爹脸上的喜气瞬间冻住,化作一层狰狞的冰霜。“前程?”他猛地往前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老师脸上,“一个赔钱货,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白糟蹋粮食!趁早嫁人换钱才是正经!”他越说越怒,蒲扇般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抡起,带着风声,“啪”一声炸雷般的脆响,狠狠抽在陈老师脸上!
那力道太狠了。陈老师整个人被打得踉跄着撞在门框上,那副总是擦得锃亮的旧眼镜飞了出去,“咔嚓”一声脆响,镜片碎裂在地,像他瞬间被击碎的尊严。一丝鲜红的血,立刻从他破裂的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肮脏的泥地上,刺目惊心。
“死丫头还杵着干什么?”爹血红的眼睛瞪向我,像要吃人的野兽,“给我滚回屋去!等着王家来接人!敢跑,打断你的腿!”
陈老师被打得偏过头,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的血,那抹刺目的红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他没有看暴怒的父亲,那双透过碎裂镜框、依旧清亮执着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声音嘶哑却像一把淬火的刀,劈开屋里的死寂:“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大学生更值钱!以后能挣大钱!挣……大钱!”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子。
我浑身抖得像狂风暴雨中的最后一片叶子,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几乎要将我撕碎。看着陈老师嘴角的血,看着地上碎裂的眼镜,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夹杂着绝望,冲破了喉咙的冰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血腥味:“爹……娘……读、读大学……能挣……更多钱……比二十万……多……多得多……”
爹扬起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里,那点被“更多钱”勾起的贪婪,像鬼火一样跳跃着,短暂地压过了暴怒。娘偷偷拽了下爹的衣角,眼神闪烁不定。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只有陈老师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擂鼓般、几乎要撞碎胸膛的心跳。许久,爹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像头不甘心放弃猎物的困兽,终于没再挥下那一巴掌,转身骂骂咧咧地走开了。那扇隔绝希望与地狱的门,终于留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四年大学,是我用血肉在荆棘丛中爬行的炼狱。
胃,永远是一个填不满的、烧灼疼痛的黑洞。食堂最便宜的清水煮白菜,飘着几点可怜的油星,是我一天的指望。更多的时候,是食堂关门后,我溜回宿舍,从抽屉最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摸出那个硬得像石头、表皮已经干裂发硬的冷馒头。小心翼翼地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含在嘴里,拼命用唾液去濡湿它,一点点地抿化,那点微不足道的、带着霉味的麦香在舌尖弥漫开,支撑着熬过又一个被饥饿啃噬的漫漫长夜。一个馒头,要精打细算地吃三天。自来水龙头流出的生水,带着铁锈的腥气,灌下去是透心的凉,胃会痉挛着抗议,却也是唯一免费的、能暂时欺骗饥饿的“琼浆玉液”。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脸色蜡黄,头发枯槁得像秋草,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宽大的旧衣服挂在身上晃晃荡荡。走在校园里,像一抹营养不良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