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师傅，”她对着一个正在分发汤药的小沙弥，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城中药材紧缺，小女子家中正好存了一些，愿尽数捐给贵寺，以救百姓。”
小沙弥又惊又喜，连忙要去通报。
“不必惊动大师。”红蔻拦住他，“区区薄礼，不足挂齿。我将东西放下便走。”
她说完，转身就要上车。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药棚后传来。
“施主请留步。”
红蔻的脚步顿住。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是玄照。
玄照从药棚后走出。他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僧袍，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气，多了几分尘世的清苦。
他走到红蔻面前，目光落在那些药材包上。都是上等货色，远非寻常农家能有。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红蔻的脸上。
这张脸，憔悴，蜡黄。可那双眼睛，他认得。
那是一双无论如何伪装，都藏不住其中火焰的眼睛。
“施主，又是你。”玄照的声音很平静。
红蔻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福，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大师……还认得小女子？”
玄照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
雨声，风声，远处排队百姓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
“寺中不收来历不明之物。”他终于开口，“施主的好意，贫僧心领。但这些药材，还请带回。”
红蔻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要落不落，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大师是嫌弃小女子身份卑贱，连带着我的东西，也染了污秽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哭腔，周围几个离得近的百姓都听见了，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知自己是风尘中人，不配踏入宝刹。可……可这些药材是干净的，它们能救人啊！难道在大师眼中，救人，也要分贵贱吗？”
这番话，字字诛心。
她将自己摆在了最卑微的位置，却用道德，将他架在了最高处。
玄照的眉头，第一次，在红蔻面前，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可他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是佛理。佛眼看众生，本就该是平等的。
“贫僧并非此意。”他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那大师为何不收？”红蔻步步紧逼，“是怕收了我的东西，沾染了因果，污了您的修行吗？原来大师的慈悲，也是有条件的。”
“你……”
玄照看着她那张泪眼婆娑、却又咄咄逼人的脸，心中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无名之火，忽然窜了上来。
不是怒火。
是一种……烦躁。
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让她闭嘴的强烈冲动。
他身后的一个小沙弥见状，忍不住开口呵斥：“大胆！竟敢对住持无礼！”
“住口。”玄照低声喝止了小沙弥。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雨水和草药味的冰冷空气。
再睁开时，眼中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施主误会了。”他说，“既然施主有此善心，贫僧，便代丰京百姓，谢过施主。”
他对着红蔻，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那一刻，红蔻知道，她又赢了一步。
她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低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