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强忍住胜利的笑意,慌忙地回了一礼:“小女子不敢当。”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迅速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药棚下,玄照站在雨中,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久久没有动。

他摊开自己的右手。

掌心里,一串乌木佛珠,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捏断了线,珠子散落了一地,混入了泥水之中。

一颗、两颗……

他一颗也捡不起来了。

第五章 心魔的低语

佛珠断了。

玄照在雨中站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直到一个小沙弥颤颤巍巍地递上一把油纸伞,他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接伞。

他弯下腰,从泥水里,一颗一颗地,将那些散落的佛珠捡起来。

珠子很滑,沾满了冰冷的泥浆。就像那个女人的眼神,看似卑微,实则带着能污染一切的力量。

回到寺里,他将自己关进了禅房。

他换下湿透的僧袍,点了一炉静心的檀香,重新坐回蒲团上。

他想诵经。

可当他张开嘴,脑子里回响的,却不是往日熟悉的经文。

而是那个女人带着哭腔的质问——“难道在大师眼中,救人,也要分贵贱吗?”

“原来大师的慈悲,也是有条件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修佛三十载,自认早已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他可以面对帝王将相的威逼利诱而不改其色,可以面对信徒的狂热崇拜而心无增减。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

一个来自销魂巷的、最低贱的、以贩卖欲望为生的女人,却三番两次地,搅乱他的心湖。

他试图入定。

可眼一闭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狐狸眼,就在黑暗中浮现。时而妩-媚,时而清冷,时而悲戚,时而挑衅。

“妖孽……”

玄照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他必须降服这个心魔。否则,他三十年的修行,将毁于一旦。

他开始念《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他念得很大声,试图用佛音盖过心底的杂音。

可他越是用力,那个女人的形象就越是清晰。

她穿着红裙,斜倚在软榻上的样子。

她穿着素衣,在佛前下跪的样子。

她穿着蓑衣,在雨中与他对峙的样子。

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冲刷。

“砰!”

他一拳砸在身前的木鱼上。

木鱼发出沉闷的、痛苦的呻吟。

禅房外,守着的小沙弥吓了一跳,从没见过住持如此失态。

“住持?”

“别进来。”玄照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知道,自己病了。

病的不是身,是心。

那个叫红蔻的女人,不是他的魔。她只是一个引子,将他内心深处那个被他用佛法镇压了三十年的“东西”,给引了出来。

那是什么?

是少年时,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看到父亲的头颅被敌人砍下时,心中涌起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怒。

是看到手无寸铁的妇孺被乱兵屠戮时,心中生出的、对这个世界的巨大绝望。

是遁入空门前,对自己发下的那个毒誓——此生此世,再不沾染人间半点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