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头,混着汗味、廉价头油味,还有一股子压抑得快要发霉的青春气息。
她一闭上眼,就是白天那个小宫女的笑脸。
那个血淋淋的笑脸。
“睡不着?”
旁边榻上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
是香蘅。
香蘅比柳萱大两岁,进宫却已经三年了,是这屋里头的老人儿了。
柳萱赶紧翻了个身,面朝着香蘅的方向,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
“香蘅姐姐,我……我心里头发堵。”
她把白天的疑问,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
“为啥啊?为啥挨了打,还要笑?这不跟疯了似的吗?”
香蘅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子。
久到柳萱以为她睡着了,只听见屋里头其他姑娘们轻微的鼾声和梦话。
“嘘……”香蘅终于开了口,“你小声点儿,这宫里头的墙,耳朵多着呢。”
她也翻了个身,两个人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在黑暗中对视着。
“你以为宫里的规矩,是跟你讲道理的?”
香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磨平了棱角的苦涩和麻木。
“那是为了驯服。”
“驯服?”柳萱没听懂。
“对,驯服。”香蘅的声音更低了,“就跟……就跟驯一条狗一样。”
“狗被主人打了,不管多疼,还得夹着尾巴,凑上去舔主人的手。我们呐……我们这些宫女,有时候连狗都不如。”
“狗还能哼唧两声,我们呢?我们连哼唧的权力都没有。”
这比喻,像是一根冰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柳萱的心窝子,凉得她一哆嗦。
“那……那要是……”柳萱的牙齿都在打架,“要是有人没忍住,哭了,或者喊出声了,会……会咋样?”
黑暗中,柳萱好像看到了香蘅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实实在在的恐惧。
“后果……很严重。”
香蘅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前年,就前年,有个叫杏儿的姐姐。她就是因为给主子端汤的时候,手滑了一下,被罚二十板子。”
“她当时疼得实在受不了,就……就哭出声来了。”
“结果……”
香蘅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回忆什么极度可怕的画面。
“结果,主子嫌她晦气,冲了喜气,当场就……就加了三十板。”
“活活打死了。”
柳萱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血都凉了。
“就因为……哭了?”
“不止。”香蘅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杏儿姐姐的尸首,被用一张破席子卷了,在神武门外头,挂了三天三夜。”
“说是要‘以儆效尤’。”
“从那以后,这宫里头,再没哪个姑娘,敢在挨打的时候,掉一滴眼泪,吭一声疼了。”
柳萱觉得自己的后脊梁骨,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蜈蚣在往上爬。
她终于明白了。
白天那个小宫女脸上扭曲的笑容,不是顺从,不是麻木。
那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求生的一种本能啊!
“其实啊……”香蘅忽然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
“宫里头,一直有个传言。”
“说很久很久以前,咱们这宫里,出过一位宫女出身的太后。”
“那位太后,心善得很,她亲自立下规矩,说主子们对待宫女,要像对待自家人一样,不能随意打骂。就算是罚,也要罚得有理有据,更不许折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