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卧在地上的老人努力撑起上半身,冲秀莲伸出手,嘴里叨叨着:救我.......梦魇中的秀莲借助强烈的求生欲摆脱了那无边无际的窒息感,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心跳得像擂鼓。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白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竟化作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下意识地摸向手上那道疤痕,岁月冲刷下,瘢痕已经只有一道细长的白线,秀莲这才长舒一口气,打开所有的灯,到客厅喝了杯水,看着墙上她和儿子的合影照,不由得感叹:长的是真像他爹啊!幸好,脾气秉性没随他!
十八年前那个飘着麦香的季节,二十岁的秀莲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建军。结婚那天,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红布褂子,粗黑的辫子上别着母亲赶集给她买的新发卡。晚上闹洞房时,没轻没重的小伙子们推搡间把秀莲挤到门上,挣扎中秀莲的手打碎了门上的玻璃,一声惨叫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叫停了屋中的喧闹,建军的木愣无措也凉了秀莲的心。闻讯赶来的婆婆赵桂兰一边咒骂着始做蛹者们,一边冲着秀莲说话“哪那么金贵,咱乡下媳妇就得有乡下媳妇的样子。” 公公张文虎则默不作声地推出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张罗着儿子赶紧带媳妇去村卫生室瞧瞧。
一场热闹的婚礼就这样在各种“不祥”的窃窃私语中落幕。等建军带着手包扎的像个粽子的秀莲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红烛摇曳的光影中,她略带气愤又不安地坐在床沿,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男人手足无措地搓着双手。建军的脸膛黝黑,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的。他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递给她一块水果糖:“吃,甜。” 糖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七彩的光,那是秀莲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糖纸。
建军很快发出均匀的鼾声,他翻身时压皱的粗布被褥散发出淡淡的汗味和麦秸秆气息。这熟悉的味道本该让秀莲感到安心,此刻却让她浑身发冷。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月光打量着这个住了十年的土坯房。墙面上贴着新鲜的年画,那抱着鲤鱼的胖娃娃笑容那么灿烂。秀莲轻轻挪到炕沿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院子里传来婆婆赵桂兰起夜的动静,那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院门口停顿片刻,接着是响亮的擤鼻涕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秀莲迅速缩回脚,像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回炕角,屏住呼吸直到所有声响都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赵桂兰就拿着扫帚在院中叮铃咣啷扫起地,一边扫一边嚷嚷:“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都想让我伺候不成?” 秀莲慌忙爬起来,慌乱中差点踩翻放在床边的尿盆。当她走进灶房时,赵桂兰已经叉着腰站在灶台前,三角眼斜睨着她:“手脚麻利点!先烧火做饭,然后把院子扫了,水缸挑满,别忘了给猪圈垫新土。”
公公张文虎蹲在堂屋门口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秀莲。那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像被毛毛虫爬过皮肤般难受,比划伤的手背还要难受。她低着头往灶膛里添柴,咬着嘴唇没敢作声。
最初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煎熬。赵桂兰总有挑不完的错处,饭做硬了要骂,水挑少了要骂,缝补的衣服针脚密了说费线,疏了又说不结实。秀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直到深夜才能挨着建军躺下,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建军总是讷讷地说:“俺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可秀莲知道,那不是刀子嘴,那是真真切切的恶意,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