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承乾宫的龙涎香,浓得能溺死人。

我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垂着眼,看自己天水碧的宫装裙摆,像一片枯萎的荷叶,摊开在刺眼的明黄里。这颜色,是楚恒亲自挑的。他说,阿沅穿这个颜色,最是清雅出尘。

阿沅。沈云沅。那个早化成一抔黄土、却永远悬在楚恒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而我,江希颜,镇北侯府满门血案后,唯一被“恩赦”入宫的孤女。顶着这张与沈云沅七分相似的脸,成了这深宫里最光鲜亮丽、也最卑贱可笑的影子。

“抬头。”

上方传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冷。是楚恒。

我依言缓缓抬起下巴。视线掠过他玄色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最终落在他脸上。轮廓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是一副极好的皮相。只是那双眼睛,太深,太沉,像终年不化的寒潭,此刻正毫无温度地落在我脸上——或者说,落在我竭力模仿沈云沅的、那副温婉低眉的假面上。

他看了片刻,似乎在确认这“赝品”今日是否足够像正主。

“嗯。”他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对我今日“表演”的认可。随即,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冰凉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颌。

力道有些重,指腹下的皮肤泛起细微的刺痛。

“记住你的身份,江希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贴着耳廓刮过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当好你的影子。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别肖想……”他顿了顿,指尖的力道又重了一分,迫使我更近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不属于你的东西。”

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心底无声地嗤笑。是这皇后的虚名?还是他楚恒那点稀薄得可怜的、透过我在看另一个女人的“恩宠”?

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只余下一片温驯的、恰到好处的恭谨。下颌被他捏着,无法点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顺从的气音:“……是,臣妾谨记。”

他似乎满意了。松开钳制,仿佛丢开一件用旧了的物件。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却像毒蛇的信子,久久盘踞在下颌的皮肤上。

“喝了。”他不再看我,只朝旁边微微抬了抬下巴。

一个穿着靛蓝宫装、面容刻板的老嬷嬷立刻上前。手里端着一个剔红填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小碗。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汤药,正冒着袅袅热气,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药味瞬间在龙涎香的包裹里撕开一道口子。

避子汤。

每月初一、十五,承乾宫侍寝后雷打不动的“赏赐”。

老嬷嬷将玉碗递到我面前,眼皮都没抬一下,姿态恭敬却冰冷。

我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那温热的玉碗。指尖感受着玉质的细腻温润,也感受着碗中药汁的滚烫。浓烈的药味直冲鼻腔,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苦涩。

我抬起头,对着龙案后重新执起朱笔、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的楚恒,绽开一个温婉得体的、与沈云沅如出一辙的浅笑。笑容恰到好处,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柔顺。

然后,在楚恒淡漠的余光里,在老嬷嬷冰冷的注视下,我将碗沿凑到唇边。

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