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把头埋得更低。我能感觉到同事投来的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熟悉的、带着屈辱的怒火和无力感瞬间冲上头顶,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放在以前,这种无端的指责会让我攥紧拳头,整晚失眠,甚至在心里愤恨地诅咒。但此刻,这股怒火只燃烧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像投入深潭的火星,迅速被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平静吞噬了。

我甚至没有抬头直视老板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只是顺从地、甚至带着点卑微地点着头,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好的,王总。我马上改,明天一早给您新的。”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波澜。老板似乎也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逆来顺受”,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坐回位置,打开那个被批得一文不值的方案文档。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敲下去。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开来。老板的咆哮依旧刺耳,但那些刻薄的字眼,那些施加在身上的压力,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玻璃墙隔绝开了。它们依旧存在,依旧喧嚣,却再也无法真正触及我。我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静地看着这场名为“职场压迫”的闹剧。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节奏平稳。我知道,这一个月,是我给自己设下的最后缓冲,也是告别前的静默仪式。我要像一个最普通的螺丝钉一样,完成这场最后的演出,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场。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我依旧每天准时打卡,处理邮件,修改方案,参加那些毫无意义的冗长会议。在茶水间,我听着同事们抱怨物价、吐槽老板、八卦升迁,偶尔附和一两句,笑容恰到好处。午餐依旧是廉价的盒饭或者便利店的饭团。当同事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周末AA制聚餐去哪里时,我会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为难:“这周……可能有点事,下次吧?”换来几声理解的“哦”和“那下次一定要来啊”。没人察觉任何异样。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有点内向、有点节省、有点不合群但还算靠谱的同事陈默。

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在汹涌奔腾。我开始利用午休时间,坐在公司楼下的长椅上,用手机隐秘地搜索信息。顶级楼盘、私密性极好的高端公寓、银行大额存单的利率、全球旅行攻略、甚至那些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天文望远镜品牌……手指在屏幕上无声地滑动,仿佛在规划一个与我无关的、遥远的未来。每一次搜索,每一次看到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数字和画面,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兴奋感在血液里流淌。这种分裂感越来越强烈:一边是格子间里灰头土脸的“小陈”,一边是手机屏幕里那个即将拥有无限可能的隐形富豪。

下班后,我会特意绕远路,去城市另一端新开发的顶级楼盘。远远地,隔着宽阔的马路,仰望那些耸入云霄的玻璃幕墙大厦。巨大的落地窗在夕阳下反射着熔金般的光泽,干净得一尘不染。安保森严,穿着笔挺制服的门卫像雕塑一样矗立在入口。那里安静、空旷,与我所处的嘈杂、拥挤、充满油烟味的旧街区宛如两个世界。我会在马路对面站很久,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那些高层的窗户里陆续亮起温暖而遥远的灯光。想象着其中一扇窗后的景象,想象着那种俯瞰城市喧嚣的绝对安静。那是我为自己选定的茧,一个安全的、无人知晓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