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无声地飘到地上。我猛地向后跌坐,脊背重重撞在沙发坚硬的边缘上,一阵钝痛传来,却感觉不到。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开始旋转、变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胸腔里那颗心脏,像失控的引擎,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要把整个人震碎。千万……一千万?这个庞大到荒谬的数字,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狠狠砸进我贫瘠的现实。它太重了,重得足以把我单薄的生活碾成齑粉。
恐惧,一种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不是狂喜,不是激动,是纯粹的、原始的、面对庞然巨物时本能的后退和战栗。那些在新闻里、在道听途说中出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中奖者身份泄露,家门被陌生人堵死,亲戚朋友蜂拥而至,骚扰电话日夜不停,甚至……绑架勒索,谋财害命。一张张模糊而贪婪的面孔在眼前晃动。这从天而降的巨大财富,更像一个烫手山芋,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不行!绝对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泄露!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斩断了所有其他的思绪。必须死死守住这个秘密,像守护一个随时会吞噬自己的深渊。我猛地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张小小的纸片,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让我从那灭顶的恐惧中稍稍找回一点现实感。
领奖的日子,我请了一天假。理由编得无比拙劣——老家亲戚急病。电话里,主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怀疑,但终究没有多问。挂断电话,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去省彩票中心的路上,我把自己包裹得如同一个即将执行秘密任务的间谍。棒球帽压得很低,帽檐的阴影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特意戴了一副平时从不戴的黑框平光眼镜。口罩拉到了鼻梁上方,只露出一双警惕地扫视四周的眼睛。身上穿着最不起眼、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地铁上,我缩在角落,身体僵硬,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让我心惊肉跳,总觉得车厢里每一个扫过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窥探。
省彩票中心的大门比想象中更不起眼。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保安无精打采地站着。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走了进去。流程比预想的更漫长、更繁琐。验票,核对身份信息,在一张又一张需要签名的文件上留下名字。工作人员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近乎麻木的微笑,动作机械而高效。他们的平静,与我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巨大的玻璃窗外,城市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依旧车水马龙,喧嚣不止,仿佛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世界并没有因为我中了一千万而发生任何改变。这种巨大的、冰冷的割裂感,让我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
当那张薄薄的、象征着一千万的现金支票被工作人员递到我手中时,指尖触碰到纸张冰凉的边缘,我竟没有感到一丝真实。它轻飘飘的,和彩票本身没什么区别。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工作人员公式化地说了句“恭喜”。那两个字,在空旷的兑奖大厅里回荡,空洞得如同一个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