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异国婚介所
加德满都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劣质的酥油茶,混杂着尘土、香料和牲畜粪便的气息,钻进周远的每一个毛孔。他站在一个用破旧塑料布勉强搭起的“婚介所”前,汗水浸透了他的冲锋衣内衬,黏腻地贴在背上。耳边是掮客喋喋不休、口音浓重的英语,夹杂着他听不懂的尼泊尔语,嗡嗡作响,像一群驱不散的苍蝇。
“周先生,你看,多好的姑娘!勤劳!听话!便宜!” 掮客唾沫横飞,粗糙的手指指向角落里那个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身影。
那就是梅拉。
她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沙丽,赤着脚,沾满泥垢。头发枯黄干涩,胡乱地挽在脑后。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睛,只留下两片浓重的阴影。整个人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小草,毫无生气,沉默得可怕。
周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工作压力爆表后的冲动逃离?是损友李强那句“尼泊尔姑娘温柔又便宜,解决人生大事顺便散心”的鬼话?还是家里母亲和嫂子轮番轰炸催婚逼得他喘不过气?此刻,所有的理由都显得荒谬可笑。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肮脏、仿佛与世界隔绝的女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憋屈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不是来买老婆的,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多少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麻木。
掮客眼睛一亮,飞快地报出一个数字。对周远这个普通工薪族来说,这笔钱足够他肉痛大半年。他几乎是机械地掏出钱包,数出那叠厚厚的、沾着他手心汗渍的尼泊尔卢比。递过去的瞬间,他感觉递出去的不只是钱,还有自己的一部分尊严和对未来的某种期待。
钱被掮客一把抓走,贪婪地数着。周远的目光再次落到梅拉身上。掮客推了她一把,用尼泊尔语呵斥了几句。她踉跄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怯生生地、飞快地瞥了周远一眼。
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带着深不见底的茫然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只一瞬,她又迅速垂下了眼帘,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没有反抗,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被标价出售的、蒙尘的泥塑。
周远的心被那空洞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悔意淹没。他到底做了什么?
2 沉默的归途
回国的航班上,经济舱狭小的座位如同囚笼。梅拉蜷缩在靠窗的位置,身体僵硬,脸色惨白如纸。每一次微小的气流颠簸都让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手指死死抠着褪色的沙粒边缘,指节泛白。她紧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恐惧而剧烈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周远递过去的矿泉水和飞机餐,她只是惊恐地摇头,像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语言的鸿沟如同天堑。周远尝试用手机翻译软件,笨拙地输入中文,再转换成蹩脚的尼泊尔语发音。梅拉只是茫然地看着屏幕,又看看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更深的惶恐。最终,她只是缩回角落,把自己抱得更紧,像一只躲进壳里的蜗牛。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冰冷而沉重。周远最初的、混杂着怜悯和一丝责任感的冲动,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无言煎熬里,被消磨殆尽。他看着身边这个瑟瑟发抖、无法沟通的“妻子”,想到即将面对的家庭风暴,烦躁和后悔如同藤蔓疯狂滋长。他甚至不敢想象,当母亲和嫂子看到梅拉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他烦躁地揉着眉心,内心无声地咆哮:真是鬼迷心窍,买了个天大的麻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