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预想中的风暴以更猛烈的姿态降临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就是你从尼泊尔带回来的?” 周母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她围着局促不安的梅拉转了一圈,挑剔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旧沙丽、沾着泥点的赤脚、枯黄的头发,最后定格在她那张因为长途劳顿和紧张而显得憔悴的脸上。“怎么跟个逃难的似的?还光着脚?脏死了!快!快给她找双拖鞋!别把地板踩脏了!”周母夸张地指挥着。

嫂子张丽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啧啧,远子,你这眼光可真够独特的。花了那么多钱,就买个…‘哑巴’回来?”她刻意加重了“哑巴”两个字,眼神轻蔑地扫过梅拉紧闭的嘴唇。

梅拉听不懂她们的话,但那扑面而来的恶意和嫌弃,像冰冷的针,刺得她浑身僵硬。她低着头,双手死死绞着沙丽的边缘,身体微微发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趾不安地蜷缩着。她想后退,却无处可退。

“不是哑巴,就是…语言不通…”周远试图解释,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底气。

“语言不通?那跟哑巴有啥区别?”张丽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我看就是个累赘!啥都不会,还得白吃白喝供着!”

周母已经找出一双旧拖鞋,几乎是扔在梅拉脚边,语气充满不耐:“穿上!别杵在这儿碍眼!远子,你赶紧教教她,怎么用马桶,怎么开水龙头!别到时候把房子淹了!”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梅拉的灾难现场,也是周家持续不断的抱怨交响曲。

“哐当!”厨房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周远冲进去,只见梅拉脸色惨白地站在一地碎瓷片和面条汤水中,手里还捏着半截断掉的筷子。崭新的骨瓷碗碟,报销了。

“哎哟我的祖宗啊!”周母拍着大腿冲进来,心疼得直抽气,“这是进口的碗啊!你个败家玩意儿!笨手笨脚!连个碗都不会端吗?”她指着梅拉,气得声音都在抖。

梅拉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蹲下去用手捡碎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渗出鲜红的血珠。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想快点把碎片清理干净。

“别用手捡!”周远忍不住吼了一声,上前一把拉起她。看着她流血的手指和惊恐无助的眼神,再看看母亲痛心疾首的脸,一股强烈的烦躁和丢脸感涌上心头。他粗暴地把她拉到水龙头下冲伤口,心里那点残存的耐心彻底告罄。笨!真是笨到家了!他在心里狠狠咒骂。

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梅拉对着闪烁的液晶电视屏幕惊恐后退;洗衣机复杂的按键让她手足无措;端上桌的饭菜她只敢怯怯地扒拉白米饭,对炒菜敬而远之;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草药和尘土的气息,也成了张丽嘲笑的靶子——“一股子怪味儿,熏死人了!”

家里永远充斥着抱怨、白眼和压低的议论。

“远子,不是妈说你,这钱花得冤不冤?这哪是讨老婆,这是请了个活祖宗!”

“就是,看她那笨样,以后能干啥?生个孩子都怕她摔着!”

“整天跟个木头似的杵着,看着就晦气!”

周远夹在中间,焦头烂额。回家从放松变成了煎熬。他看着梅拉像个受惊的影子,总是缩在客厅最不起眼的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眼神黯淡无光,心里那点微弱的愧疚很快被日复一日的麻烦和家人的压力碾得粉碎。他甚至开始刻意晚归,只为了少面对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悔意像毒草,在他心里疯狂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