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着乔麦皲裂的手背,她跪在结冰的猪圈里,棉裤已经被血水和羊水浸透,冻成硬邦邦的壳子。
母猪"花花"难产已经六个小时,此刻正发出虚弱的哼唧声,浑浊的眼睛里映出乔麦同样憔悴的脸。
"赔钱货!连个猪崽都接生不好!"父亲乔大山的解放鞋狠狠踹在乔麦后腰上,她猝不及防扑倒在脏污的稻草堆里,额头撞上食槽边缘,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眉骨流下来。
"王屠户晌午就要来拉猪崽,耽误了时辰看我不打死你!"
乔麦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继续伸手去掏卡在产道里的猪崽。她的指甲缝里全是黑红的血垢,食指被母猪的牙齿划开一道口子,但已经冻得感觉不到疼。隔壁屋里传来弟弟乔金宝打游戏的叫骂声,劣质音响震得窗户纸哗哗响。
"金宝要吃红烧排骨,你赶紧弄完去做饭!"母亲张菜花缩着脖子出现在猪圈门口,枯黄的手指绞着褪色的围裙边,眼睛躲闪着不敢看乔麦腰上新鲜的鞋印,"你爸晌午要请村主任喝酒......"
乔麦没应声,只是更用力地拽住小猪崽的后腿。昨天这个时候,她养了三年的大黄狗刚被乔金宝用开水烫死,就因为狗冲他女朋友叫了两声。那狗临死前湿润的眼睛,现在和母猪"花花"痛苦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出来了!"乔麦突然喊了一声,捧出最后一只浑身黏液的小猪崽。母猪虚弱地哼唧着,乔麦趁父母不注意,把从诊所顺来的消炎药片碾碎拌进饲料里。村里兽医从来不给畜生看病,说"不值当",就像她骨折的右手腕,到现在还扭曲着没接好——去年收麦子时摔的,父亲说"丫头片子没必要花这个钱"。
"乔麦!死哪去了?"乔金宝踹开后院铁门的声音像打雷,他两百斤的体重震得地面都在颤。乔麦抬头看见弟弟腕上崭新的智能手表,在晨光里闪着刺眼的蓝光。
"爸不是说不给你买吗?"乔麦把猪崽挨个放到母猪身边,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乔金宝得意地晃了晃手腕:"妈把外婆给的银镯子卖了。"他踢了踢食槽,惊得猪崽们直往母腹下钻,"反正以后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早卖晚卖有什么区别?"
母亲端着猪食桶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麦啊,你刘婶给你说了门亲事......"
"就是前年打死老婆的那个张屠户?"乔麦掰开乔金宝揪住她头发的手指,声音里带着奇异的轻松,"彩礼能给多少?"
母亲的眼睛立刻亮起来,松弛的脸皮堆出讨好的褶子:"十五万呢!你弟相中了县城......"
"行啊。"乔麦擦掉脸上的血污,露出个瘆人的微笑,"让他明天来相看。"
这反应显然出乎全家意料。
乔金宝兴奋地跑去给在地里干活的父亲报信,母亲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向厨房。
十分钟后,她端来一碗加了荷包蛋的方便面——这是乔麦记事以来第一次在非年节时吃到鸡蛋。
面汤上漂着的油花让乔麦胃里翻腾,但她还是小口小口喝完了。
卧室门后传来父母压低声音的争吵,父亲骂母亲"惯着赔钱货",母亲小声辩解"总要哄着她嫁人"。
乔麦摸着枕头下藏着的身份证和毕业证,那上面还沾着大黄狗的血——是乔金宝杀狗时溅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