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姐姐!”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村头李家的猪跑了,帮个忙找找?他家明天娶媳妇,就指着这头猪办酒呢!”

余秀英张了张嘴,把眼泪咽了回去。她抹了把脸,起身去开门。是隔壁的赵婶子,急得满头大汗。

“我这就去。”余秀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她吹灭蜡烛,把女儿的照片收进抽屉,跟着赵婶子出了门。

这一找就是一整天。余秀英走遍了村前村后的每一条田埂,每一处草丛。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嗓子因为呼喊而嘶哑。傍晚时分,猪终于在河边的芦苇丛里被找到了,李家千恩万谢,硬塞给她一块腊肉。

余秀英拎着腊肉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她累得连饭都不想做,直接倒在床上,衣服也没脱就睡着了。梦里,她看见小桃站在河边朝她招手,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跑却迈不开腿。

三天后,余秀英再次尝试为女儿办丧。这次她准备得更周全:香炉、纸钱、贡品一应俱全。她甚至破天荒地买了一小瓶白酒——这是奢侈的支出,但为了女儿,值得。

“娘啊——”她拖长了调子,这是她为别人哭丧时常用的起头,但此刻却充满了真情实感。她跪在香案前,双手颤抖着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

“王婶!”村长的大嗓门突然在门外炸响,震得窗纸哗哗响,“低保金批下来了!您快开门,把户口本给我,今天就得去镇上办手续!”

余秀英的手停在半空,香灰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出一个小小的红点。她抹了抹眼角,挤出一个笑脸去开门。

“哎哟,您这是在...”村长看见屋里的布置,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表情有些尴尬。

“没事,没事。”余秀英摆摆手,从箱底翻出户口本,“您稍等,我换件衣裳就跟您去。”

这一去又是一整天。镇上的办事员态度冷淡,手续繁琐,等一切办妥,太阳已经西斜。村长请她在路边摊吃了碗阳春面,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各种琐事。余秀英机械地点头,心思却飘得很远。

回到家,余秀英没有重新布置灵堂。她坐在门槛上,望着满天星斗,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她为无数人哭过丧,却无法为自己的女儿哭一场。命运像个顽童,总是在她即将触及内心最深处伤痛时,用各种琐事将她拉回现实。

第三次尝试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余秀英没有摆香案,没有点蜡烛,只是对着那面斑驳的铜镜练习。镜中人皱纹里藏着六十年的风霜,眼睛浑浊却依然湿润。

“小桃...”她轻声呼唤,然后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直流。这次是真的眼泪,不是职业性的表演,而是积压了十年的悲痛、愧疚和思念的混合物。

笑着笑着,她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声地抽泣。屋外雨声淅沥,仿佛天地也在陪她哭泣。

夜深了,雨停了。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余秀英哭累了,靠在墙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响动。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篮新鲜的鸡蛋静静地放在台阶上。蛋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白得像孝布。但这是活的,能孵出小鸡的蛋,不是死亡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