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英把鸡蛋拿进屋,发现篮子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余婶,保重。”没有署名,但她认得这是村里那个哑巴青年的笔迹。
她煮了两个鸡蛋,就着热水吃了。然后重新摆好女儿的相片,点燃一支蜡烛。这一次,没有人来打扰。
“桃啊,娘对不起你...”余秀英终于说出了埋藏心底十年的话,“那天娘不该去那么远的地方哭丧,该在家陪你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时而哭泣,时而沉默。蜡烛渐渐燃尽,屋外开始泛起鱼肚白。余秀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了,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天亮前,她睡着了,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笑。门外,露水正顺着剩下的鸡蛋滑落,像无声的眼泪。
中
余秀英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床前。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昨晚燃尽的蜡烛旁多了一朵小小的野花,不知是被风吹进来的,还是有人悄悄放在那里的。
她慢慢起身,感觉身体比往日轻快了些。走到院子里打水洗脸时,发现那棵歪脖子枣树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余婶子!”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是村里的小芳,手里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我娘让我给您送早饭来。”
余秀英愣了一下,接过碗时,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小芳今年也是八岁,和小桃走时一般大。她记得去年冬天小芳发高烧,自己曾送去过一包草药。
“替我谢谢你娘。”余秀英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但比昨日多了几分生气。
小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好奇地打量着院子:“余婶子,您会唱哭丧调吗?我奶奶说您唱得可好了。”
余秀英的手微微一抖,粥差点洒出来。她低头看着这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小桃。
“会...会一点。”她轻声说。
“能教我一句吗?”小芳眨着大眼睛,“我奶奶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学这个。”
余秀英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摇头:“这个...不好学。等你长大了,做点别的吧。”
小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走了。余秀英站在院子里,捧着那碗粥,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早饭了。
接下来的日子,村里人对余秀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赵婶子时常来串门,总带着些自家种的蔬菜;哑巴青年每隔几天就会在门口放些山货;就连一向刻薄的李婆婆,见了她也会点点头。
余秀英还是接哭丧的活,但不再像从前那样拼命。她开始学着拒绝一些太远的活计,也会在哭丧时留几分力气。奇怪的是,主人家反而说她哭得更动人了。
“余婶子,”老刘有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您最近是不是得了什么秘传?东家们都说您哭得特别'真'。”
余秀英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她心里明白,自从那晚为小桃哭过后,她终于能把别人的丧事当作丧事来哭,而不是当作一场表演。
转眼到了七月半,村里照例要祭祖。余秀英破天荒地跟着大伙儿去了祠堂。她跪在角落里,默默烧着纸钱,既为小桃,也为那些年她哭过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