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座上的人，身体微微蜷缩着，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湿透的袖口还在往下滴水。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一点脸，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后视镜。镜中映出后座男人闭目养神的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下颌绷紧。她立刻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各色颜料的手指，喉咙里无声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点点。
---
山顶别墅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庭院轮廓。暖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从雨夜带来的寒意和湿气。
厉明川脱下被雨水淋湿了袖口的外套，随手递给静候在玄关的中年女管家吴妈。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僵立在玄关大理石地砖上那个女人。
她依旧裹着那件宽大得不合身的深色外套，湿透的裤腿紧紧贴着细瘦的腿。宽大的雨帽已经取下，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整个人像一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样。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正带着一种警惕和茫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巨大、奢华、的空间——光可鉴人的地面、价值不菲的抽象派油画，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吴妈。”厉明川平淡的说道。
“先生。”吴妈立刻躬身应道，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眼神却忍不住瞟向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带她去洗个澡，找件干净衣服。”厉明川的指令简洁明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然后，给她弄点吃的。”他的视线在“流浪汉”沾满污渍的袖口和那双破旧的帆布鞋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鞋处理掉。”
“好的，先生。”吴妈点头，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温和微笑，转向那个茫然的身影，“小姐，请跟我来。”
“小姐”这个称呼似乎再次让她困惑。她迟钝地眨了眨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顺从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吴妈，一步一滩水地走向通往客用浴室的走廊，留下地砖上两行狼狈的湿脚印。
厉明川看着那两行脚印，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他走向客厅中央那意大利沙发，坐下 手指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疲惫感再次袭来，比拍卖会后的那种倦怠更深沉。他怎么会把一个来历不明、满身污秽的“流浪汉”带回家？
大约半小时后，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厉明川抬眼看去。
吴妈领着一个焕然一新的人走了出来。洗去了泥泞和污垢，露出了原本的肤色——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白皙。湿漉漉的长发被简单地吹干，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发梢带着自然的微卷。她身上套着一件显然属于吴妈的干净棉质家居服，浅蓝色，尺码依旧偏大，袖子卷了好几圈才露出手腕，裤脚也堆叠在脚踝处，空荡荡的，越发衬得她骨架纤细。
没有了泥污的遮挡，那张脸清晰地呈现在灯光下。五官小巧，鼻梁挺秀，嘴唇是没什么血色的淡粉。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眼睛，瞳仁很大，此刻洗去了茫然，却依旧蒙着一层懵懂的水汽，怯生生地望着他。洗干净后，她身上那种“流浪汉”的邋遢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不谙世事的纯净感，与这冰冷奢华的现代空间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