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摔碎的外卖盒
七月的暴雨像疯了似的砸在防盗窗上,铁栏杆被抽得“哐哐”响,像谁在用钝刀劈砍这扇生锈的门。我攥着外卖袋的手被淋得发皱,塑料袋接缝处早被雨水泡烂,褐色的炸鸡酱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玄关的米白地砖上积成滩小小的沼泽,鞋跟踩上去“吱呀”一声,像踩碎了谁的骨头。
嫂子就倚在客厅门框上,藕粉色真丝睡裙被空调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刚做完美容的蓬松曲线。她左手捏着只描金燕窝碗,右手的银勺在碗沿刮出刺耳的响,梅子色口红在唇上洇开半圈,像刚吸过血。“哗啦”一声,半碗琥珀色的燕窝连汤带水砸进垃圾桶,玻璃碗底磕在金属桶壁上,碎成星子的碴子溅到我脚踝,凉得像蛇信子。
“哟,还知道点外卖?”她的笑声裹着冷气飘过来,睡裙开叉处露出的小腿在灯光下泛着冷白,脚踝上的细金链随着晃悠,是我哥上个月刚给买的新款。“怎么不自己开火?哦对了——”她突然拖长调子,指甲划过亮闪闪的链扣,“厨房门你怕是进不去了,剩饭全倒了,我妈说天热容易馊,免得某些人偷偷摸摸当夜宵。”
我儿子的小手死死攥着我湿透的衣角,小拇指勾住我裤管的破洞处——那是今早挤地铁被勾的。他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声音细得像根快断的棉线:“妈妈,我饿。” 话音刚落,嫂子的眼神“唰”地变了,刚才还带着笑的嘴角突然抿成条竖线,穿着缎面拖鞋的脚抬起来,带着风踢在我手里的外卖盒上。
“砰”的一声闷响,炸鸡块混着米饭滚出来,裹着酱汁的翅根撞在走廊的婴儿学步车上,把挂在上面的小铃铛撞得乱响。儿子吓得往我怀里缩,后脑勺磕在我下巴上,疼得我眼眶发酸。油腥气瞬间漫开来,混着嫂子身上的玫瑰香水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张粘腻的网,糊得人喘不过气。
我盯着地上那只沾着鞋印的鸡腿,突然想起三年前,我也是这样站在玄关,只不过那时手里拎的是给侄女买的进口奶粉,嫂子笑着接过,说“都是一家人,客气啥”。而现在,她正用脚尖碾着那只鸡腿,粉色拖鞋底沾满油渍,像朵被踩烂的罂粟花。防盗窗的雨声更响了,把儿子压抑的哭声盖得严严实实,仿佛这屋里除了满地狼藉,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一章·褪色的家门
两年前的春分,我抱着纸箱站在单元门口,雨丝斜斜地飘。物业大叔帮我按门铃,对讲机里传来我妈的哭声,“进吧,门没锁” 。防盗门推开时,门框上的 “福” 字被雨水泡得发皱,是嫂子去年春节贴的,浆糊痕迹还粘在漆面上,像道揭不掉的疤。
我拖着纸箱往里走,儿子的小皮鞋在地板上敲出空响。客厅里,嫂子正指挥我爸装婴儿床,粉色床帏上绣着小熊,“这是给囡囡买的,她爸说要公主待遇” 。我爸的腰弯成张弓,螺丝刀在手里打转,“好,好,公主床,咱囡囡就是公主” 。儿子突然挣脱我的手,踉跄着去摸小熊床帏,嫂子尖叫着把他推开,“脏死了!你妈没教过你别乱碰别人东西?” 我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哭腔,“别凶孩子……”
那天晚上,我在客房铺床,墙纸是淡紫色的,沾着点婴儿爽身粉的味道—— 这原本是囡囡的房间,嫂子嫌朝北,硬让我爸把主卧让出来。我摸出离婚协议,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的 “自愿离婚” 四个字,比窗外的夜色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