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像钝刀子割肉,我麻木地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妈,我急用……就这一次,算我借的……”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最终,家里凑了三千块转了过来,伴随着母亲一句长长的叹息和“以后长点记性,别老惹祸给家里添麻烦”的叮嘱。加上我自己的积蓄,勉强凑够了八千块。第二天下午,我把那厚厚一沓用橡皮筋捆好的钞票,放在了财务室油腻腻的桌面上。手指松开时,仿佛也抽走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气。我的自考基金,清零了。
这件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暂时沉入了超市日常的浑水里。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像收银台旁一个会呼吸的灰色影子。没人再提那八千块罚款,但那种无形的排斥和距离感,像一道透明的墙,把我隔绝在所有人之外。我刻意躲着王丽娟,她似乎也默契地不再来我这个柜台结账。这样也好,我想,至少留住了最后一点不堪的自尊。
直到那天下午,我刚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租住的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小隔间,手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同事张梅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小美!你在哪儿呢?”张梅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哎哟我跟你说,气死我了!刚才王丽娟那个老娘们儿,提着一大兜东西来结账,正好碰上李主管在巡场!你是没看见她那副嘴脸!李主管就问她知不知道你给她积分换东西的事,你猜她怎么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几乎无法呼吸。
“她立马就跳起来了!声音尖得跟杀猪似的!‘哎哟李主管!天地良心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张梅刻意模仿着王丽娟那种夸张的腔调,“‘都是你们那个林美!她自己搞的鬼!她看我好说话,非要硬塞给我的!我都不知道那是啥!我清清白白一辈子,能占这种小便宜?肯定是她自己想贪钱没贪成!’ 哎哟喂,那撇清关系的劲儿!好像沾上你一点边都脏了她似的!还说什么‘她那种闷葫芦,心思深着呢,谁知道想干嘛’!我呸!”
张梅还在电话那头义愤填膺地骂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世界仿佛瞬间失声,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王丽娟那急于撇清、尖利刻薄的声音,仿佛穿透了电话线,直接在我耳边炸响。
“都是林美她自己搞的鬼!”
“我清清白白!”
“她那种闷葫芦,心思深着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原来,我小心翼翼收藏、甚至不惜用全部积蓄和尊严去维护的那点所谓的“暖”和“感激”,在她眼里,不过是急于甩脱的污点,是证明她“清白”的垫脚石。原来,我孤注一掷的维护,换来的只是“心思深”的揣测和迫不及待的切割。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我冲到墙角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塑料垃圾桶边,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食道。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膝盖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幻灭和冰冷。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凉薄至此。我用八千块,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