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晚擦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稳,声音也重新带上了那种模仿来的轻柔:“是的,陆先生。习惯了。”

“习惯?”陆沉舟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依旧锁着她,“沈清……她最怕疼,也最怕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他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提醒她,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苏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刚刚那一瞬间因专业而短暂显露的“苏晚”,被这句提醒狠狠按了回去。她垂下眼,遮住所有情绪,声音更柔顺了:“沈小姐……很幸福,有您这样保护她。”

陆沉舟没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丝因她的专业冷静而起的涟漪,很快沉没于对沈清更深的怀念和愧疚之中。他只是个需要沈清幻影的病人,而她,终究只是个尽职的“演员”。

裂痕,却已悄然滋生。尤其是在沈清的忌日。

那天,陆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陆沉舟没有去公司,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沈清生前的画室里。厚重的窗帘紧闭,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威士忌味道。傍晚,管家神色慌张地找到苏晚,说先生醉得很厉害,谁也劝不住。

苏晚推开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陆沉舟颓然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画架,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上是沈清灿烂的笑脸。他眼神涣散,布满血丝,英俊的脸上是苏晚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脆弱。

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向门口逆光站着的苏晚。那被精心模仿过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画中人重合。

“清……清?”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敢置信的希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扑向苏晚,浓重的酒气将她完全包裹。

苏晚被他抱了个满怀。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滚烫的脸颊贴着她的颈窝,滚烫的液体瞬间濡湿了她的衣领。那不是情欲的拥抱,而是一个溺水者抓住唯一浮木的绝望。

“清清……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在她耳边痛苦地呓语,声音哽咽沙哑,“是我没用……没能留住你……是我害了你……”滚烫的泪水灼烧着苏晚颈侧的皮肤。他冰冷的指尖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那双被调整过的眼睛上,指腹一遍遍描摹着眼角的弧度,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清清……你的眼睛……还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慰藉,仿佛确认了这双眼睛的存在,就抓住了沈清的一缕残魂。

巨大的寒意瞬间将苏晚从脚底冻结到头顶。刚才因他脆弱而升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该有的同情,彻底烟消云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他呼唤的是沈清,他道歉的对象是沈清,他眷恋抚摸的,是沈清的“眼睛”!她苏晚算什么?一个承载着亡者器官的、有温度的祭品?一个供他宣泄悔恨和思念的人形道具?

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破灭了。她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抱着、哭着、忏悔着,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眼底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离开。必须离开。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