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指向谁?顾澜?林渺?

我换了一个问法:「你们之中,谁的鞋底有泥沙层和井底的钙华一致?」

回声先来:「一致。」然后是我的尾音,最后是答:「四个人。」

「哪四个?」

井里像怯,又像笑:「你知道。」

殷茂冷不丁插话:「你别问井,问人。井说话,比人还会绕远道。」

我把目光重新铺到他们脸上。光是一把温柔的刀,他们把脸侧过一点,就躲开了刀背。

采访转场到镇上饭馆,名字实在,叫“二两饭”。在菜蒸得发甜的热气里,人比井边的竹子松一点,但松法也带着紧。

我把第一次的问题跳过,问他们共通史。一个个身上的尾巴在筷子和酒之间露出来——宋鹤是这个项目的出资人,想把“寂光井”包装成科学旅游;黎荀是写作人,想写一个“井回声”的爆款非虚构;顾澜是心理咨询师,是宋鹤请来的,说要现场观察“回声引发的群体暗示”;周至的金主就是黎荀;苗生是本地向导,替宋鹤跑腿;林渺是黎荀的小粉丝,在读大学,写作,迷恋“回声的文学性”。

“你们怎么想到用夜间下井?”我问。

“观感。”黎荀没抬头,一边翻看自己的采访提纲,一边答,「黑的空间里,更能让人听见话的结构。」

顾澜补一句:「夜晚容易诱发自我暗示,这有利于让井‘说话’。」

我说:「你们要让井‘说话’,还是要让人说出井想让人说的话?」

她抿了一口茶:「你觉得这两者有区别吗?」

这时菜上来。一盘风干的江团,一盘竹笋,一碗白,清清白白。服务员把一箱矿泉水在桌脚放下去——“甘雨泉”。我的眼睛落在那条蓝色的波形标上没走。我记得井沿边,扔着几瓶凹扁了的矿水,标签灰白,是“夏涧”的。

我对服务员笑:「你们平时进的是哪种水?」

「甘雨泉。」他答,「只有春节那几天紧张过,才临时进过夏涧。夏涧难喝。」

我把这句话拴在心里。井沿边的夏涧说明,井边的水不是镇上自备,是带去的。而带去的人是谁?他们里头,有人对水苛刻。

“你们有人肠胃不好,怕喝出问题?”我随意问。

顾澜笑:「我不碰夏涧。那水里的镁太高。」

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井沿边的“夏涧”拉上了线。我把筷子夹在三根手指中间,感觉到一股细小的震颤通过木质器具传上来,像井声在餐桌底下走了一圈。

那晚回到“雾画馆”,我把声线匣里录下的回声重新拆开,把人的声道一条条抽离,像从混线里拽出埋在底下的小号。寂光井的算法让每个人说过的话具有一个“归属偏移角”:越内疚的人越容易接收到别人的回声,好像井里装着一台低劣却偏执的审判机,把他人之语误投给你,让你替他们背负。而“内疚”不是心理测试能测出来的,是经过井底寂光罐二次计算后的“罪辞权重”。

秦旅在信里写得明白:寂光罐不是“罐”,是晶态的语言场,高敏传感器会捕捉到一个人说一句话的时候全身微隐的颤动——颈动脉的波、鼓膜的回缩、舌根的收敛、胃壁的轻抖。这些除了口音和用词,构成了一个人的“语相素”。寂光罐能识别的是“意图偏移”,不是“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