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故事件?

我对照日期,四年前的冬末,有一晚在江轭桥,雨像被人从旁边的世界倒进这边来,桥上有一辆车,车牌似乎以C7开头,尾巴像Z。那一晚,我曾经咬到舌头。

我站起来,窗外的雾好像在往我的肺里注,胸腔里开始有一个被扔出去的词,它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又掉到我掌心里。我忽然明白秦旅信里说的“你不会记得我,但我们见过”的意思——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场域里,一起被训练,如何忘记同一件事。

我把这个结论压进喉咙,像压一颗将炸的籽,慢慢地回到人群里。

「你们认识‘白噪’吗?」我问。五个人像听见了螺丝刀拧进门闩的声音,面上那层若无其事的漆起了一道嫉恨的裂纹。

顾澜先开口:「你调查过我们?」

我说:「我调查‘井’,‘井’说你们。」

黎荀笑:「你不就是来满足一场集体幻想的?我们都需要一个怪物,你来捉它。‘白噪’不白,‘白噪’是黑的,这很切题,很文学。」

我说:「‘白噪’教你们如何把‘事故’从句子里移走。」

她的笑齿松了一点:「事故这种东西,是可以被语言整理的。」

我看向宋鹤,他低下头,像在躲一个过于低矮的门。我看向周至,他的食指敲桌面的节奏乱了。我看向苗生,他把眼睛往竹林那边飘了一寸。我看向林渺,她只看我的手,那只手背上有一条细小的疤,是很久以前的烟烫——我记不得这疤是怎么来的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单独谈话。依次叫他们到井边的小木棚里来,木棚曾经是工棚,四周钉子上还挂着几件工作服,肩头上被晒褪了色。木棚里留着刚刚散去的汗味。

第一个来的是苗生。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来寂光井?」我问。

「两年前。」他啃一口烟,没点着,只是咬着纸皮。

「你带过人来,听过回声?」

「回来,回去,回不来。井爱说这种话。」

「你们那晚——你讲实话。谁掉下去之前,谁把他推了一把?」

他咧嘴:「你问这样的,有用?我们都在,谁都怕被一种算法替别人领罪。你问井,井也会把这个问题还给一个无辜。”他把“无辜”两个字说得很轻,轻得像某人的爱好。

「你信井?」

「井比人知道路。」他停了一下,又补:「有的路,是被人死死踩出来的。」

「你认识秦旅?」

「不认识。」他答得太快了,快得来自“排练”。

我把声线匣往他面前推了一寸,匣口对着他的脖子位置。他的喉核动了动,像一只想浮起来又被按下去的鱼。

「你们五个,谁最不怕井?」

「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神像把自己从某段回忆的表面抽走。他不看我,指了指小窗外:「那个小姑娘。她以为井会替她说话。」

「她是谁?」

「林渺。」苗生说,「她来得最晚,却像早就来过。」

第二个来的是周至。第三个黎荀,第四个宋鹤。每一个人的语相都有不同的紧张点:周至说到“坠落”这个词时舌面会有一个轻微的颤动,这是在控制恐惧;黎荀说到“光罐”的时候很轻,轻得像怕惊动睡着的小孩,这不是对“物”的敬畏,而是对“谁”的敬畏;宋鹤谈到“投资”会有下巴抬高的姿势,这是某种防御性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