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程薇低声重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手指在采访本边缘用力掐了一下,留下深深的印痕,“张队,听说当年的案子……唯一的报案人,是程守山?” 她抬起眼,直视着张立峰,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只是出于记者的好奇。
张立峰的目光锐利了几分,在程薇脸上停留了更久。他显然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一丝极力掩饰的异样,但并未点破。“嗯,”他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程守山。当时在外走亲戚,逃过一劫。是他跑下山报的案。”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旁边一直沉默的何伯。何伯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飞快地瞥了程薇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警惕、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随即,他又深深地垂下了头,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破旧解放鞋尖,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程薇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深吸了一口湿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那张队,当年……当年有怀疑对象吗?”
张立峰的眼神瞬间变得像鹰隼般锐利,紧紧攫住程薇:“老案子了,卷宗都封存了。程记者,”他语气加重,“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骸骨身份,还原当年现场。其他的,等有了确凿证据再说。媒体不要过度解读,以免干扰办案,也……避免给相关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程薇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程薇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像是被那目光灼伤了。她勉强点点头:“明白,张队。我会遵守规定。”她退后一步,不再试图靠近警戒线,只是举起相机,对着警戒线外忙碌的现场和远处笼罩在雾气中、残破不堪的寨子轮廓,按下了快门。咔嚓的快门声在沉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空洞。
离开坑边,程薇在寨子残存的、歪歪扭扭的巷道里穿行。倒塌的土墙和朽烂的木梁随处可见,像巨兽的残骸。残留的几间勉强立着的木屋也岌岌可危,窗户空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几个老得似乎随时会散架的老人,穿着同样陈旧破烂的棉袄,蜷缩在自家破败的门槛上,像几尊落满灰尘的泥塑。他们浑浊的目光追随着程薇这个外来者,眼神里没有任何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漠,以及深藏其后的、浓得化不开的戒备。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踩在湿滑石板和泥泞上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发出单调的回响。
她走到寨子边缘一处稍微开阔、可以俯瞰下方工地和深坑的地方,停下脚步,再次举起了相机。镜头扫过那片埋葬着程家五口人的深坑,扫过远处连绵的、被雾气吞没的灰暗山峦。当她试图拉近镜头,对准坑底那些忙碌的蓝色身影时,镜头里,那个一直沉默佝偻的何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隔着镜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迷蒙的雾气,他那双浑浊得几乎分不清瞳孔和眼白的眼睛,竟然精准地对上了程薇的镜头。
那眼神不再是麻木,也不再是戒备。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冰冷。像是在无声地嘶吼:“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