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薇的手指一颤,差点没拿稳相机。她猛地移开镜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那眼神,比坑底的森森白骨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者证?不,它在这里,在这个地方,就像一张废纸。她需要的是另一种身份,一种能撬开这铁桶般沉默的身份。
她收起相机,目光投向寨子深处那几间尚有人烟的破屋。刚才何伯和张队谈话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熟稔感……何伯是关键。她需要一个向导,一个能让她“自然”靠近何伯的理由。片刻后,她走向一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起来相对没那么戒备的老婆婆,脸上努力挤出职业化的笑容,声音放得柔和:“阿婆,我是市里来的记者,想拍点咱们黑云寨的老房子,留个念想。您知道寨子里还有哪些老地方值得看看吗?或者……能帮我找个熟悉寨子历史的老人带带路?我给向导费的。”
老婆婆抬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看了看程薇胸前挂着的记者证,又看了看她还算和善的脸,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才用含混不清的方言嘟囔了一句:“找老何头……他啥都知道。”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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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档案之谜
何伯家那间低矮的木屋,像是被岁月的重负压得随时会垮塌。光线吝啬地从狭小的窗口挤进来,在布满油污和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浑浊的光柱。屋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劣质烟草、霉味、草药和某种陈年腌腊制品的复杂气味,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一张黑黢黢的方桌,几条同样看不出本色的条凳,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杂物,这就是全部家当。
程薇坐在条凳上,屁股硌得生疼,感觉那油腻的表面几乎要粘住她的裤子。她把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推过桌面,推到了何伯面前。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那光滑的纸面,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亮,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浑浊掩盖。
“何伯,”程薇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她尽量放得平缓,“您是老辈人了,寨子里的事,您肯定门儿清。我就想多了解点……三十年前那场祸事。”她观察着老人的反应,刻意停顿了一下,“特别是……程守山这个人。他当时,真是在亲戚家?”
何伯的手指停止了捻动钞票的动作。他慢吞吞地抬起眼皮,那目光像蒙尘的玻璃,透过浑浊的介质看着程薇。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桌上一个磨得发亮的铜烟锅,从一个小布袋里捻出一点烟丝,慢条斯理地按进烟锅里。屋子里只剩下烟丝被挤压的细微窸窣声。
“守山娃……”何伯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命苦啊。那天……下着老大的雨,雷打得吓人。”他划燃一根火柴,橘黄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烟锅里的烟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他淋得像个水鬼,半夜拍我家门……脸白得跟死人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没了,全没了……爹娘、大哥大嫂、小侄子……都没了……’”
老人又重重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时间和墙壁,看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恐怖夜晚。“后来……公家的人来了,乌泱泱一片。守山娃……就一遍遍地说,说他去山那边石头寨的姨婆家了,回来就……就那样了。公家的人问啥,他就哆嗦着答啥……吓坏了,魂都丢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