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回苏晚租住的小杂院,沈砚之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是劣质的烧刀子,辣得他直皱眉:“我娘就是那性子,管账管惯了,说话带刺,你别往心里去。”
苏晚蹲在灶台边添柴,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知道阿姨是好意。”心里却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烫了下——她看得懂那眼神里的轻慢,像村里地主打量佃户家的丫头。
婚后的日子,果然从“精细”二字里生出了隔阂。新婚第三日,沈母就提着红木算盘来到婚房,把账本摊在桌上,算珠打得山响:“你们小两口单独过,钱财得拎清。柴米油盐按市价平摊,砚之的俸禄存我这里一半,你的月钱自己管着,免得日后有纠纷。”她顿了顿,算盘珠子啪地归位,“往后有了孩子,尿布、奶水、将来的束脩,都一人一半,记在账上,年底对账。”苏晚没想到婆婆沈母竟算的清清楚楚。
苏晚捏着自己的月钱袋,指节泛白。她在户房当文书,月钱五百文,刚够买三斗糙米;沈砚之是巡捕,俸禄七百文,却总跟着同僚去酒肆赌钱,常常月中就把钱花光,还得向她借铜板。可他听娘的话,真找了个梨木匣子,用红漆画了道竖线,左边放她的碎银铜板,右边放自己的,连买块胰子都要掰成两半,用秤称着算钱。
“这样……会不会太生分了?”苏晚夜里纳鞋底时,忍不住问身边打哈欠的沈砚之。油灯昏黄,照着他年轻却有些模糊的脸。
“娘说这样好,免得吵架。”他翻了个身,“你看巷口的王家,就是因为钱没算清,吵得街坊都来看笑话。”
苏晚没再说话,针尖猛地扎进手指,血珠滴在白布鞋底上,像朵开错季节的花。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穷,爹娘却总把最大的红薯塞给她,妹妹们抢着帮她拉风箱,那时的日子苦,心却是暖的。可这砖瓦房里的日子,明明有白米吃,有细布穿,心却像被那道红漆线割成了两半,凉飕飕的。
次年秋天,苏晚生了个儿子,接生婆把瘦巴巴的婴儿抱给她看时,小家伙小脸皱皱巴巴,哭得像只小猫,胳膊细得能被她一把攥住。沈砚之给孩子取名念安,说是盼着他平安长大。沈母来看孙子时,拎着个蓝布包袱,解开后里面是包红糖,还有两匹细布。
“红糖是我托人从州府买的,一百文。”她一边逗孩子,一边数着,“这两匹布做尿布正好,二百文。你记着,回头从你月钱里扣。”
苏晚抱着襁褓里的念安,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小脚丫,心里像被塞进了块冰。窗外的冷雨敲着窗棂,滴滴答答的,像在数着她那些说不出的委屈。她忽然觉得,这铺着青砖地、摆着木桌椅的屋子,竟比苏家村漏风的土坯房还要寒——那里至少有娘焐热的被窝,有妹妹们凑在炕头说的贴心话,而这里,只有算珠声和那道冰冷的红漆线。
念安满月时,苏晚回了趟娘家。娘摸着她消瘦的脸颊,眼泪直掉:“城里日子不好过?”她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攒下的二百文:“给弟弟妹妹们买些纸笔。”转身离开时,娘塞给她一篮子煮熟的鸡蛋。
回到城里的家,沈母正在翻她的柜子,见她回来,手里提着那篮鸡蛋,脸沉了下来:“回趟娘家就拿回这些?苏家村的人就是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