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算盘姻缘

云州府的街巷像摊开的线装书,巡捕房与户房隔着三条街,却总有些无形的墨线将两处连缀起来。沈砚之去户房查绸缎庄的偷税账册时,苏晚总在靠窗的位置誊写田赋记录,见他进来便停下笔,往茶盏里添些新沏的粗叶茶——那茶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梗多叶碎,却带着股山野的清气。他接过茶盏时,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指尖,两人便都红了脸,他低头翻账册,她转身去整理卷宗,满屋的墨香里,藏着些说不出的拘谨。

轮到苏晚替街坊张婆婆来报失鸡崽,恰好是沈砚之当班。他拿着笔录簿问得仔细:“是芦花鸡还是乌骨鸡?早上喂的谷糠还是野菜?”苏晚蹲在门槛边,帮张婆婆按住抖个不停的手,轻声补充:“是只三黄鸡,刚开窝的,张婆婆指望它下蛋给孙儿补身子。”她的声音软,却把关键处说得明明白白,沈砚之抬头看她,见她鬓边换了朵新摘的雏菊,衬得脸色比往常亮些。

这般交集多了,便有了些不刻意的往来。端午前几日,苏晚托人给巡捕房送了个竹篮,里面是二十个粗米粽,糯米里掺着自家种的红豆,个头不大,棱角却捏得周正。沈砚之分到粽时,见粽叶上还留着她娟秀的小字:“糯米黏,趁热吃。”他捧着粽子咬开时,红豆的甜混着米香漫开来,比娘从织造局领的蜜粽多了点实在的暖。

中秋回礼时,沈砚之犯了难。爹娘单位发的苏式酥饼装在描金盒子里,精致得像供品,他觉得太扎眼,又往里面塞了两串自己在街上买的裹着芝麻的糖球。托人送去时,特意嘱咐:“盒子别扔,能装针线。”后来听户房的老吏说,苏晚把酥饼分给了同屋的文书,自己只留了那两串糖球,说是要带回家给弟弟们。

云州府的风带着媒婆的脚步,很快就踏到了两家门前。沈母拿着苏晚的八字,在灯下掐算时,算盘珠子噼啪响:“户房文书,虽是农家女,好歹识文断字,配咱们砚之不算亏。”沈父在一旁验布,头也不抬:“先看看家底,别是填不满的穷坑。”

苏家村那边,苏母数着女儿攒下的月钱,抹着眼泪:“进了城就好了,沈家是吃官粮的,总不会让你饿肚子。”

定亲那日,沈砚之第一次领苏晚回织造局的家。砖瓦房的院墙刷着白灰,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红灯笼,窗台上的釉彩花盆里栽着月季,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沈母穿着藏青色的绸缎褂子,衣襟上绣着暗纹牡丹,捏着苏晚的手时,指腹在她袖口上来回蹭了蹭,目光像验布的尺子,从她的布鞋扫到鬓边的素银簪子。

“听砚之说,你家里姊妹多?”沈母往八仙桌上摆瓜子,瓷盘磕在桌面发出脆响,“苏家在城外种庄稼?那往后嫁妆怕是简单些。”

苏晚的脸腾地红透了,攥着袖口的手心里全是汗。银镯子在腕间硌得生疼,那是娘把祖传的银锁熔了打的,是家里能拿出最体面的物件。她张了张嘴,想说家里的三亩田能产多少谷子,想说妹妹们会帮着织布补贴家用,却被沈母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不过也无妨,咱们家不图那些虚礼,只盼着你进门后,能把日子过精细些。”话里的“精细”二字,被她咬得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