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书过誉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有些僵硬。在巡捕房待久了,见惯了凶神恶煞的盗匪、哭天抢地的苦主,这般轻声细语的姑娘,倒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帕子,天青色的布上,兰草的叶片被绣得歪歪扭扭,却有种笨拙的认真,像她此刻微垂的眉眼。
“不敢当‘过誉’二字。”苏晚的头垂得更低了,发间那朵干野菊轻轻晃动,“李主事还在那边等着,我……我先过去了。”她说着就要转身,裙摆却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怀里抱着的成绩册哗啦啦散了一地。
“小心。”沈砚之伸手想去扶,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胳膊,又猛地收了回来,改成弯腰去捡散落的纸页。那些纸页上写满了小楷,字迹娟秀,却透着股韧劲,笔画起落间都带着股不肯潦草的认真。他想起自己偶尔在巡捕房写案宗,字迹总是龙飞凤舞,被师父骂过多少次“像狗爬”。
苏晚也蹲下身捡纸,两人的手不经意碰在一处,像有火星子“啪”地炸开。她慌忙缩回手,脸颊红得快要溢出来,连声道:“多谢沈捕头,我自己来就好。”
沈砚之没再坚持,只把捡到的纸页叠好递过去。阳光穿过柳树枝叶,在她浓密的发顶投下斑驳的光点,他忽然注意到,她的耳后有颗小小的痣,像被墨笔轻轻点了一下。风从靶场那边吹过来,带着箭杆的桐木香气,混着她身上的野菊味,竟生出种说不出的妥帖。
“那……我先走了。”苏晚把成绩册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转身时脚步有些急,裙角扫过地上的蒲公英,带起几缕白色的绒毛,悠悠地飘向天空。
沈砚之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块天青色的帕子。帕子上的兰草被他的指尖焐得发暖,那点草木气仿佛钻进了他的心里,轻轻挠了一下。他抬头望向苏晚远去的背影,她走得不快,却很稳,灰布襦裙在柳荫里若隐若现,像株在田埂上默默生长的豆苗,不惹眼,却透着股韧劲。
靶场边的叫好声还在继续,同僚拍着他的肩膀说笑,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往户房文书们聚集的柳树下瞟。那里,苏晚正低着头跟李主事说话,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把她鬓边那朵野菊照得透亮。
沈砚之低头看了看靶心那支穿破旧痕的箭,又摸了摸怀里的帕子,忽然觉得这场喧闹的联谊赛,似乎也不算太无趣。风卷着柳丝掠过靶场,箭尾的白羽还在轻轻摇晃,像在替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打着无声的节拍。
远处,苏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目光与他撞了个正着。她像受惊的小鹿般慌忙转回去,耳根却红得像抹了胭脂。沈砚之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指尖再次触到那粗糙的针脚,仿佛触到了一片未曾涉足的田野,那里有他不熟悉的草木,有他读不懂的光阴,却在这一刻,让他生出了想要靠近的念头。
云州府的青砖城墙在阳光下泛着温和的光,墙根下的蒲公英被风吹起,带着点野趣的白,悠悠地飘向天际。靶场的箭还插在红心中央,而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已随着那阵混着野菊香的风,悄悄落在了两个人的心里,像埋下了一颗种子,只待某个合适的时节,便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