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郎中们诊脉时个个眉头紧锁,捋着山羊胡子,口中念念有词:“脉象虚浮,似有热毒内蕴……”“气血两亏,需大补元气……”开出的方子千奇百怪,苦的、腥的、难以下咽的汤药一碗碗灌下去,阿月却依然紧闭着双眼,毫无起色。她的身体在沉睡中愈发单薄,那抹病态的红晕也愈发刺眼,如同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李木匠的心肺,让他喘不过气。白天,他在木工坊里机械地挥舞着斧凿刨锯,木屑纷飞,汗水浸透粗布衣衫,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麻痹内心的惶恐。夜晚,他坐在女儿床边,握着阿月微凉的手,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她滚烫的额头,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心如刀绞。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他巨大而佝偻的影子,摇曳不定,如同他濒临崩溃的心神。

“怕是……中了什么邪祟吧?”这天傍晚,邻居王婆子捏着那杆油光发亮的黄铜旱烟袋,倚在李木匠家低矮的门框上,烟锅里的烟丝明明灭灭,映着她沟壑纵横的脸。“大山啊,不是婆子多嘴,这病瞧着就不像是阳间的路数。”她压低了沙哑的嗓音,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讳莫如深,“前儿个后半夜,老婆子我起夜,迷迷糊糊地往西头瞟了一眼……月光井边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个影子!穿着白生生的衣裳,直挺挺的,风吹过来衣角都不带动的,那身段……可不像咱们镇上的人。”

“月光井?”李木匠心头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想起阿月病倒前,似乎总爱往井边跑,还曾兴高采烈地给他看过一支捡来的、样式古雅的银钗。难道……王婆子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圈圈不祥的涟漪。他本是逃难来的外乡人,对这镇子流传的种种神秘传说,虽不全信,心底深处却始终存着一份敬畏。如今女儿命悬一线,任何一根稻草,他都想死死抓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格子。李木匠听着女儿均匀却毫无生气的呼吸声,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平日用来雕花的、锃亮锋利的尖头凿子,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略微定了定神。他披上外衣,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融入青石镇浓稠的夜色里。

巷子里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夜风呜咽着穿过狭窄的巷道,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李木匠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他绕过沉睡的屋舍,穿过空旷的打谷场,终于来到了镇子西头。月光井静静地卧在那里,沐浴在满月的银辉中,井台周围的蒲公英果然如传说般,闪烁着梦幻般的碎钻光芒,将周围映照得如同仙境。然而这仙境般的景象,此刻在李木匠眼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妖异。

井台上的青苔吸饱了夜露,滑腻异常。李木匠小心翼翼地站稳脚跟,喉头发干,手心全是冷汗,紧握着那把充当武器的凿子。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探头向井中望去——

井水不再是平时的幽深墨绿,而是变成了一泓荡漾的液态白银!那银白色的光晕并非来自月亮的倒影,而是井水自身在发光!光芒柔和却充满力量,仿佛井底接通了月亮的源泉。就在他惊骇的目光中,井水的中心,一圈圈涟漪无声地漾开,一个女子的身影,如同水墨画般,从波光潋滟中缓缓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