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喘息如同破旧风箱:“陛下既用雷霆手段,清掉奴婢这等‘野菌’,倒真是……”一阵剧烈咳嗽几乎使他蜷缩成团,再抬头时,唇角蜿蜒下一缕污浊血线,“真是还了这大明的朗朗乾坤?是么?”

阴森目光陡然射来,竟令朕脊骨升起一股寒意:“朝堂衮衮诸公的衣袖有多干净?国库账册里藏匿多少只手……陛下……又真探得究竟么?”

随行太监手中昏暗灯笼猛地一晃,灯油刺鼻气息骤然浓烈起来。魏忠贤歪向墙壁,喉咙深处发出破风箱般可怖的“嗬嗬”声,血泪混浊从他枯瘦的脸上蜿蜒而下:“等着……陛下……且等着看……奴才……在地府……拭目以待!看这大明……如何用新菌填满老窟窿!”

朕握紧袖中冰冷短匕,指甲几乎嵌入温润刀柄深处。那饱含诅咒与血污的狂笑和着铁链摇晃的刺耳声响在诏狱四壁间冲撞回响,犹如一场永难平息的可怖风暴,卷起浓烈的腥甜血锈气味,直直钻入朕的鼻孔深处,引得胃底一阵阵寒意翻涌。

“魏阉已除,纲纪必清!”数月后太和殿上,洪钟之声震动殿梁,响彻肃立百官耳际。朕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间撞出层层回音,“整饬吏治,绝贪墨之祸!朕于此立誓!”目光灼灼扫过殿下。

如林的官帽齐齐俯伏下去,应和声浪宛如潮水般升腾而起:“吾皇圣明!”

朝会毕,御案之上已添新章。通政使司呈上弹劾奏折足有寸厚,件件桩桩触目惊心:某督学侵吞太仓官粮,数额之大惊心动魄;某给事中私通盐枭,网罗之巨如深渊;某侍郎府邸奢靡逾越亲王,搜刮之广几成国耻。

“东厂缉事牌子!”朕拍案而起,震得笔洗中的水都溅出几滴,“速拿实据呈朕!断不可使此类蠹虫食朕之江山!”

案头灯烛烧掉小半支后,当值秉笔太监才趋步进殿,手中托盘上是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细纸。他头颈低垂,几乎要将身体埋进地面:“启禀皇爷……厂卫密报……”声音紧绷得近乎发颤,“此三户……或……曾与魏公公……有故旧之谊……”他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吞咽了一下,“然……已查实之罪证……寥寥无几。”

“好一个‘寥寥无几’!”朕猛然抬头,直视那簌簌颤抖的红色纱笼帽顶,“莫非东厂爪牙,自魏逆伏法后,皆成了无用的酒囊饭袋?”烛光下,那几张薄纸像死去的蛾翼,在太监手中微微抖动。朕一把抓过,墨字瞬间刺痛眼球:行踪模糊,财物离散,几处紧要府库,账册竟早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吞噬殆尽,徒留满地焦灰。

朕缓缓坐回冰冷的龙椅上,殿外风声呼啸钻进窗棂缝隙,如泣如诉。灯火昏黄的光照下,堆积如山的奏章阴影在壁上扭曲爬动,宛若潜伏窥伺的魍魉巨兽。

案角那方温润细腻的和田白玉镇纸,不知何时已染上了朕手心的湿冷汗气。朕用力攥紧它,冰凉滑溜的触感直钻入骨缝。角落侍立的年轻秉笔太监王承恩,肩膀轻轻抽搐了一下。

“清不掉么……”叹息沉甸甸坠在空旷殿宇里,“这腐肉……竟是生于皇座之下?”

崇祯二年冬·平台诏对

寒气凛冽如同实体,刀子般刮过崇禧殿外宽阔的砖石地坪。朕身裹厚重的貂裘大氅,仍觉刺骨寒意不断由脚底向上蔓延侵袭。殿中熏笼烧得噼啪作响,金丝炭火明明暗暗,散发出暖意和浓郁的松柏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