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提深圳。”金秀把毛巾往他脚背上一盖,“当心泡褪皮。”
他嘿嘿笑,任由她捏着脚踝搓。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他忽然说:“王木匠夸我学得快,说下个月就能试着打小板凳了。”
“那挺好。”她低着头,声音轻轻的。
日子像拉锯子似的,在“吱呀”声里慢慢往前挪。阿兵的手艺渐渐有了模样,先是打了个小板凳,四条腿歪歪扭扭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偷偷往柴房塞。金秀却找出来,用砂纸磨光滑了,摆在堂屋当换鞋凳。
后来他又打了个木盆,圆滚滚的,盛水不漏水。金秀用它来洗菜,邻居看见都夸:“阿兵这手艺,能顶半个木匠了。”
入夏的时候,镇上开了家新的家具店,老板听说王木匠的徒弟手艺好,特意来订了二十张木床。王木匠把活全交给阿兵,自己在旁边抽烟监督。阿兵连着半个月没回家,吃住都在木匠铺。
金秀隔三差五往镇上跑,有时送些馒头咸菜,有时带件换洗衣裳。站在木匠铺门口,看他赤着膊趴在木料上画线,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歇会儿吧。”她把凉毛巾递过去。阿兵接过来往脸上一擦,黑一道白一道的,活像只花脸猫。“快好了,这张床的榫卯快凿完了。”他指着木料上凹凸的接口,眼里闪着光,“你看这弧度,严丝合缝。”
金秀不懂木工,却看懂了他眼里的得意。就像小时候他考了全班第一,举着试卷在她面前转圈的模样。
家具店老板来取货那天,给了阿兵一笔不菲的工钱。他攥着钱跑回家,把三十张崭新的票子拍在八仙桌上,笑得合不拢嘴:“金秀,你看!够买半车砖了!”
金秀数着钱,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忽然抬头问:“阿兵,你还记得十年前在河边说的话不?”
阿兵的笑僵在脸上,耳朵“腾”地红了。他挠了挠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记……记得。”
“那你打算啥时候娶我?”金秀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阿兵心上,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灶台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白汽漫了满厨房,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晕染得模糊了。
七月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金秀收完晾晒的玉米,刚把最后一筐搬进仓房,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得瓦片直响。
她站在屋檐下往镇上望,心里犯嘀咕:阿兵早上说去给家具店送椅子,这雨下得这么大,他咋回来?正想着,就看见个黑黢黢的影子从雨里钻出来,浑身湿透,怀里还抱着个油纸包。
“你咋才回来?”金秀赶紧递过毛巾。阿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路过供销社,看见有卖雪花膏的,给你买了盒。”
油纸包里是个印着红牡丹的铁盒子,金秀捏在手里,凉丝丝的。她嗔怪道:“瞎花钱,我又不用这玩意儿。”话虽这么说,却宝贝似的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夜里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雨丝往窗缝里钻。金秀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忽然听见西厢房传来“轰隆”一声,紧接着是阿兵的叫喊。
她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跑,推开门吓了一跳——西厢房的屋顶塌了个窟窿,雨水正顺着破洞往下灌,阿兵正举着塑料布往窟窿上盖,浑身浇得像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