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选题?”我问。
“你们。”她看着我,“责编、运营、热榜的风向。我们不过是往风里扔纸。能想象么,一篇爆文,是用多少人的手堆出来的?会烧到谁?会照到谁?会推倒谁?谁在拿火焰烤手?”
她说话的轻淡里有一股恨。我知道那恨来自哪里。我们大学剧社有个师弟,写得极好,嘴笨。毕业那年有人把他的剧本拿去投稿,换了个名字,火了。他去要说法,被对方在热搜上污蔑为抄袭。网暴像冰雹。这个世界很快忘了一个名字。我们几个没法救他。他从女生宿舍后面的楼梯跳了下去,像一个掉出幕布的影子。很久之后,我才敢承认我内心最黑的一点:我在他死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拿起了他的剧本的一段框架改写,换了背景,换了台词,换了结构,把我的名字签在了某篇爆文的底下。那篇文章让我第一次拿到了年终奖励。
“所以你恨。”我说。
“你不恨?”她问,眼神静得像水底,“热榜上每一个杀人的标题,都在你们的后台流过一次。你们标了‘敏感’,打了‘高热’,按了‘延迟’,最后又在头版上推了那条透明的红线。你们觉得你们是在‘管理’,你们不觉得自己也在写故事。你们写的故事没有署名。”
“唐雪是你杀的?”我问。
她笑了,像小时候我们在排练时把词背错了被导演骂得好笑那样。
“唐雪是我想救的人。”她说,“她找过我。说有人让她演一个很危险的直播,说完一段台词就会放她走。她其实想借这个跳到更高的位置——你知道的,直播间的风很肥沃。可是她在镜屋里看见了风的方向不对。她对着镜子写了‘救我’,写了你看不见的字。她只信你能看见,因为你比谁都熟悉这类字的光。她信错了时间。”
“谁让她演?”我问。
“清隧文化的运营头。”她说,“陆眠。陆苔的姐姐。”
五
名字像一枚石头砸进水里。水面上自然的纹路一下紧起来,形成一圈一圈的漩涡。
“陆眠?”我重复,“刑侦出身的那个?”
“她离开体制之后去做了内容运营。太聪明了,聪明到知道怎样把人推到‘可控制的危险’的边缘,又聪明到知道怎么在‘出事’之前撤退,把责任压给‘不可控的个人选择’。她理解‘风’。”
“她规定了‘林致’的工作?”我问。
“她不需要规定,她只需要‘引导’。让你们以为故事长成了她想要的样子,而她只是‘调风向’。你不觉得你们很像吗?她在风的上游,你在风的中游。你们都不觉得自己在‘做’。”
“许慕年呢?”我问,“那个‘建筑顾问’。”
“他是一个被粉碎的人。”孟雨珂说,“几年前他做的一个老城改造项目出事故,两个工人死了。他明明按规范做了,媒体却把他拎在热搜上,‘谋杀’。他妻子离开,项目黄了,他被禁入行业两年。陆眠找到他,说‘只是在剧场里做几个道具’,‘就是一个表演’,‘没有人会真的死’。他很容易就动了。”
“可是有人真的死了。”我说。
“所以你来了。”她看我,“你不会停。”
我站起来,转身准备走。她忽然叫住我:“江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