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涂着红指甲的手再次触碰到我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我哥林伟站在她身后,眼神躲闪了一下,嘴唇嗫嚅着,最终只是含糊地帮腔:“嗯…晚晚,听你嫂子的,挤挤就挤挤吧,省点是点。”爸爸皱着眉,似乎觉得有点不妥,但看了一眼周莉,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妈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率先朝着经济舱深处走去。妈妈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角。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我挣开周莉的手,没有再说什么。争执毫无意义,尤其是在这狭窄的过道上,在周围旅客或好奇或厌烦的目光下。我捏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沉默地走向那个逼仄的32F。
狭窄的座位,几乎放不下腿的距离。前面座椅靠背的小桌板放下,就几乎顶到我的胸口。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皮革味、食物的混合气味和难以言喻的体味。我蜷缩在靠窗的位置,冰凉的舷窗玻璃贴着额头,也压不住心口那股翻腾的、混杂着愤怒、委屈和冰冷失望的情绪。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工作信息。我划开,处理了几个紧急邮件。数字在屏幕上跳动,那是我掌控的世界。而在这个狭小的座位里,在周莉理所当然的安排和我家人的沉默里,我却被强行按回了那个“不赚钱”、“不懂事”、“该省钱”的壳子里。
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像持续不断的钝器敲打着耳膜,机舱里浑浊的空气令人窒息。周莉似乎终于耗尽了她的精力,歪着头靠在林伟肩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爸妈也闭目养神。只有我,在32F这个狭小的囚笼里,毫无睡意。窗外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偶尔能看到下方遥远的地面上,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微弱星屑,冰冷而疏离。
我点开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生疼。找到订票平台的记录,仔细核对。支付记录明明白白,我转给周莉的那笔钱,足够支付全家人的头等舱机票还有富余。那么,差额去了哪里?答案像机舱外冰冷的夜色一样,沉重而清晰地压下来。
我退出订票软件,点开另一个加密文件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停顿了一下。文件夹里,是几个银行账户的快捷入口。其中两个,名字分别是父亲林国栋和哥哥林伟。这是我为家人设立的账户,里面的钱,足够他们维持远超普通工薪阶层的优渥生活。指尖悬停的瞬间,屏幕上微弱的光映出我眼底深处那一点点动摇的痕迹——那是多年养成的、对血缘本能的眷顾,是习惯性付出的惯性。但下一秒,舷窗玻璃上倒映出自己苍白疲惫的脸,耳边似乎又响起周莉那句尖锐的“不赚钱的女孩子”。那点微弱的动摇,瞬间被更冰冷坚硬的东西覆盖。
我关掉了屏幕,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黑暗的舷窗映着我模糊的轮廓,像一尊沉默的、逐渐冷却的雕像。引擎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压抑。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
飞机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降落在南方的海滨城市。空气湿热粘稠,带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像一块湿热的毛巾捂在口鼻上。一夜未眠的疲惫加上气候的骤然变化,让我感觉头重脚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