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了嘴边,却被一股更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死死压了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气,机场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金属的腥气。算了。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为了哥哥那点可怜的面子,为了这趟名义上团圆的“全家游”不至于在机场就彻底崩盘,不值得。我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周莉紧抓着我手腕的手指,她的指甲在我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知道了,嫂子。”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转身,不再看她和那杯近在咫尺的咖啡,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步挪回冰冷的金属座椅。脊背重新贴上那坚硬的椅背,寒意瞬间透过薄薄的外套侵入了骨髓。胃里空得发慌,喉咙的干渴感并没有因为放弃咖啡而缓解,反而像被那番话点燃了,烧灼得更厉害。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报表上滚动的庞大数字,不去想会议室里指点江山的气魄,只把自己缩成一个疲惫的、被指责“不懂事”、“不赚钱”的女学生躯壳。机场的冷气呼呼地吹着,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周莉满意的、带着掌控全局的微笑,无声地烙印在我紧闭的眼睑上。
登机的过程像一场混乱的默剧。周莉的声音始终是唯一的背景音,指挥着爸妈该往哪里走,提醒林伟拿好行李。她像一条灵活而警觉的牧羊犬,把我们这一家子“羊”准确地赶向指定的登机口。我跟在最后,脚步虚浮,灵魂仿佛还陷在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里。
通过廊桥,进入机舱。头等舱那宽敞舒适的座椅,柔和的灯光,甚至空气中隐约的高级香氛气息,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疲惫不堪的身体。我的票是头等舱。当初周莉自告奋勇负责统一订票,我直接把钱转了过去,特意叮嘱要头等舱,我需要在那几个小时里获得一点真正的休息,来缓冲连续高强度工作的透支。
然而,周莉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掠过那片安静舒适的区域,熟门熟路地朝着机舱深处、那片灯光更亮、空间明显局促拥挤的经济舱走去。她甚至回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点“我办事你放心”的得意语气招呼我们:“来,这边,位置我都选好了,连着的!”
一丝不安像冰冷的蛇,倏地爬上我的脊背。我停下脚步,点开手机里保存的电子登机牌。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座位号:32F。那是经济舱深处靠窗的位置。我猛地抬头看向周莉,她正热情地帮妈妈把背包塞进头顶的行李架,侧脸对着我,嘴角似乎还噙着那抹掌控一切的笑容。
“嫂子,”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略显嘈杂的登机背景音里异常清晰,“我的座位……好像不对。”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周莉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她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显得更加自然和真诚了。“哎呀晚晚!”她一拍脑门,做出一个极其逼真的“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看我这记性!订票的时候太忙了,头等舱就剩一个位置了,我想着反正你年轻,坐哪儿都一样,经济舱还能锻炼锻炼,对吧?再说,省下来的钱,够咱们在那边多吃好几顿好的呢!一家人出来玩,别计较这些小节嘛。”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试图把我往经济舱的方向推,“快,别挡着后面的人,先坐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