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和林伟似乎也急于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没有任何异议，纷纷起身。爸爸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周莉已经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了：“爸，快走快走，别让人家等急了！”妈妈低着头，跟着他们匆匆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
转眼间，喧嚣的塑料桌边，只剩下我一个人。苍蝇的嗡嗡声似乎更大了。我看着桌上那一片狼藉的杯盘，看着周莉塞过来的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看着他们匆匆汇入马路人群消失的背影。海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一张油腻的餐巾纸，啪地贴在我的裤脚上。
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清晰。我站起身，想去找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缓一缓。刚走出两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拿出来，是公司一位重要合伙人的视频通话请求。背景太糟糕了。我环顾四周，只有大排档旁边那条堆满杂物的、更狭窄肮脏的后巷稍微僻静一点。我快步走过去，靠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合伙人理查德那张严肃的脸出现。“Lin，抱歉打扰你假期，”他的英语带着一点德式口音，“但关于B轮融资的估值模型，对方对第三季度用户增长率的假设提出了非常尖锐的质疑，我们需要立刻提供更具说服力的支撑数据。你能上线看一下最新修改的模型吗？情况有些紧急。”
“当然，理查德，稍等。”我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语气沉稳。强压下身体的不适和心头的烦闷，我快速点开手机里的云协作平台，调出那份复杂的Excel文件。屏幕太小，数据密密麻麻，但我必须立刻进入状态。“关于Q3的增长假设，是基于我们新上线的裂变营销活动数据和渠道下沉的初步反馈，转化率模型在这里……你看，这是A/B测试的结果对比，显著高于行业基准……”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标注，语速平稳而专业，大脑飞速运转，将那些复杂的财务数据和市场逻辑清晰地阐述出来。巷子外大排档的嘈杂声、马路的车流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屏幕的光，映亮我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脸。
通话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结束时，理查德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Excellent, Lin. 你的数据支撑很有力。我会立刻反馈过去。Enjoy your holiday.” 他挂断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部的绞痛感因为刚才的高度集中而暂时被忽略了，此刻却更加凶猛地反扑回来。疲惫像潮水一样席卷全身。我收起手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大排档。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我们那张塑料圆桌旁，空无一人。桌上的盘子几乎都空了，只剩下一点残汤冷炙和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几只苍蝇正心满意足地在盘沿爬行。老板已经开始收拾旁边的桌子，对我们这桌的狼藉视而不见。
周莉塞给我的那个背包，还孤零零地放在我原来的椅子上。
我站在那里，海风带着腥气吹过空荡的桌椅，吹在我脸上。胃里的绞痛似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空洞感。他们吃完了。他们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