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谢知微的目光,缓缓移向李琰身侧那个如同铁塔般的护卫。那汉子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刻躬身抱拳,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卑职陈锋,誓死护卫殿下周全!”声音低沉有力,像一块投入寒潭的石头。

谢知微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在陈锋紧握的刀柄和他肩头已然冻成深褐色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垂下眼皮,干枯的手指在冰冷的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空洞的“笃笃”声。

“取卦。”他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

李琰几乎是扑到案前,手忙脚乱地从贴身的湿透衣襟里摸索。指尖冻得僵硬不听使唤,试了几次,才终于掏出一个锦囊。锦囊的丝线已被血水和雪水浸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他颤抖着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谢知微面前的木案上。

三枚古朴的龟甲钱币滚落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钱币上刻着的篆文——“九死一生”——清晰得刺眼。

谢知微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龟甲钱币,乃前朝大卜祭天之物,蕴含一丝古巫残留的灵力,其示兆远胜寻常铜钱。这“九死一生”之象,更是凶险到了极致。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龟甲,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血腥和不祥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入他的骨髓深处。

他闭上眼。不再看那龟甲,不再看眼前惶急的皇子,甚至不再听门外凄厉的风雪。心神沉入一片绝对的虚无,如同沉入冰封的海底。案上的油灯,火苗骤然凝定,不再摇曳,仿佛连时间都在这刹那冻结。

他枯瘦的手指开始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韵律。三枚龟甲钱币被他拢入手心,龟甲冰冷沉重的触感直透心脉。双手合拢,上下摇动,龟甲在掌心相互碰撞,发出沉闷而滞涩的“咔哒”声,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敲打在朽木之上,带着一种不祥的滞重。这声响在死寂的庙宇中回荡,压过了风雪的嘶鸣。

李琰和陈锋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谢知微那双在幽暗灯影下舞动的手。那双手,如同枯枝在寒风中抽动,每一次摇动都牵引着他们的心跳。

“咔哒…咔哒…咔哒…”

六次摇动,如同六声丧钟的余响。每一次龟甲钱币落下,撞击在粗糙的案面上,都发出沉闷如槌击鼓心的钝响。谢知微的指尖在每一次落点后迅速拂过龟甲的纹路和“九死一生”的篆文,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精准与冷漠。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读取一段冰冷的、用血写就的判词。

当第六枚钱币落定,谢知微的动作骤然停滞。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态,双手按在案上,支撑着身体。那颗白发稀疏的头颅低垂着,几乎要碰到冰冷的龟甲。时间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晕笼罩着他佝偻的剪影,在身后残破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扭曲、如同蛰伏凶兽般的黑影。破庙里只剩下风雪撞击门窗的呜咽,以及李琰和陈锋压抑到极限的粗重喘息。

谢知微凝固在那里,如同一尊骤然失去所有生气的石雕。只有那低垂的白发,在微微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像是风中残烛最后一丝微弱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