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我蹲在门槛上抽了袋旱烟,心里头跟猫抓似的。去哪弄三斤肉?家里的粮缸都快见底了,我爷王老铁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一声比一声沉,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我爷年轻时是屯子里有名的猎手,左眼皮上那道月牙形的疤,就是当年跟熊瞎子搏斗时留下的,后来打猎时摔断了腿,走路一瘸一拐,就再也没进过深山。
“咳咳……你小子蹲那儿抽烟,魂儿都飞了?”我爷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他穿一件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棉袄,腰弯得像张弓,“是不是又跟人起冲突了?”
我把打赌的事儿跟他说了,话音刚落,我爷手里的烟袋锅子“哐当”一声砸在炕桌上,火星子溅到他的裤腿上,他浑然不觉,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小兔崽子!你知道三斤肉现在能换啥不?能换二十斤苞米面!能让你娘多活俩月!你……你这是拿命不当回事!”
“爷,话都放出去了,我不能耍赖。”我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二柱子他娘也等着呢……”
“等着也不能拿你的命去换!”我爷气得浑身发抖,拐杖杵得地皮“咚咚”响,“你是不是想进岔道沟?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那地方邪性得很,前年老王家的大小子,壮得像头犍牛,进去找跑丢的牛犊,出来时眼神直得像井绳,见了谁都喊‘别拽我’,没过仨月就没了!尸体抬回来的时候,身上没一点伤,就是浑身冰得像块铁,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看见啥吓破胆的东西!”
“爷,我跟张爷学过本事,下套子稳当着呢。”我站起身,往腰上别那把磨得发亮的柴刀,“我就去岔道沟外围,不下深,日头落山前准回来。”
“你敢!”我爷猛地扑过来,死死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干瘦得像鹰爪,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却攥得死紧,“今儿你要是敢迈过这门槛,就别认我这爷!那地方夜里有‘脏东西’,专勾年轻人的魂儿!”
我那会儿被“三斤肉”和那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逼得红了眼,也顾不上我爷的阻拦,猛地一挣,把他甩了个趔趄。他“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拐杖滚出去老远。我心里头“咯噔”一下,想去扶他,可话已经放出去了,要是反悔,以后在屯子里都抬不起头。咬了咬牙,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门,身后传来我爷撕心裂肺的骂声,还有拐杖敲击地面的闷响,一声声像砸在我心上。
出了屯子,西北风更野了,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得脸生疼。天上飘着碎雪,不大,却带着股透骨的寒气,落在脖子里,顺着衣领往里钻,冻得人一激灵。我裹紧了棉袄,棉袄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黑乎乎的,早就没了保暖性。
进林子时天刚擦黑,雪粒子渐渐密了,打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簌簌”响,地上很快铺了层白霜,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像嚼着冻硬的苞米面饼子。柞树和黑桦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晃,影子投在雪地上,像无数只爪子在乱抓。远处的林子黑黢黢的,像个张着嘴的巨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岔道沟走,心里头有点发虚,不光是因为我爷的话,更因为这林子的静。平时就算是冬天,林子里也该有风声、鸟叫,可那天格外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跟敲鼓似的。偶尔有积雪从树枝上掉下来,“噗”的一声,能吓得我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