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七日:沉默的重量
日子像粘稠的糖浆,缓慢地流淌,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甜腻与虚假的平静。今天是第七天,还是第八天?在这恒温的奢华牢笼里,时间失去了刻度。窗外阳光灿烂,照着修剪完美的花园,一切都精致得像一幅静物画,完美,死寂。
早餐送来了,银盘里是煎得恰到好处的蛋,烤得焦香的面包,还有一小碟我从未见过的、颜色鲜艳的浆果。香气扑鼻,却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我拿起叉子,金属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一颤。勉强塞进一小块面包,在嘴里咀嚼,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干涩粗糙,难以下咽。像在吞咽灰烬。
门无声地开了。我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雪松、皮革和一丝冷冽烟草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先于他的脚步笼罩过来。我僵在原地,叉子停在半空。
“胃口还是不好?” 埃德加·莫里亚蒂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那种惯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关切。他走到餐桌旁,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优雅流畅,仿佛这里是他的私人俱乐部,而非我的……牢房?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马甲,衬得脸色愈发白皙,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结冰的湖面,倒映着我苍白憔悴的影子。
他拿起银壶,姿态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侵略性。“厨娘很担心你。她说你几乎没动过她精心准备的食物。”他啜饮一口咖啡,目光落在我几乎没动的盘子上,眉头微蹙,像在看一件不听话的藏品。“这样可不行,亲爱的朋友。身体是恢复的基础。你需要营养。”
我垂下眼,盯着盘子里那片渐渐变冷的煎蛋。黄色的蛋黄像一只空洞的眼睛,回望着我。“我……不饿。”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木头。我已经尽量控制,可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食物不合口味?”他放下咖啡杯,杯底碰到瓷碟,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还是……心里有事?”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和,带着诱哄的意味,“跟我说说?你知道,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害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冰湖似的眼睛紧紧锁住我,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那些噩梦,那些恐惧,都过去了。我向你保证。”
过去了?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它们没有过去,它们就在这间华丽的屋子里,潜伏在昂贵的壁纸后面,藏匿在温暖的炉火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甚至,就坐在我对面,穿着体面的衣服,喝着上等的咖啡,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虚伪的话!
一股冰冷的愤怒夹杂着巨大的恐惧猛地冲上头顶,让我指尖发麻。我猛地抬起头,几乎要脱口而出:“是你!都是你!那些砸烂的西红柿!那些恶毒的信!那些偷走的画!那该死的高利贷!是你把我逼到桥洞下的!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我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他嘴角那抹若有似无、掌控一切的笑意,看着他身后那扇紧闭的、厚重的、象征着绝对权力和财富的门……所有的愤怒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冻结、碾碎。说出口又能怎样?除了换来更彻底的毁灭,还能有什么?他会承认吗?他只会用更“温和”的方式告诉我,我疯了,我在胡言乱语,我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