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刘脸色煞白，推着急救设备车踉跄着冲了过来。陈明一把抓过简易呼吸面罩，动作精准而迅速，扣在张大海的口鼻上，果断开启高流量氧气。他熟练地检查气道，解开张大海那件沾满油污、紧勒着脖子的工装外套领口。当他的手指隔着三层手套触碰到对方脖颈处粗糙、油腻的皮肤时，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但随即被更强大的力量覆盖。消毒水的信仰在生死面前，暂时退居二线，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医者的原始驱动。
随着高浓度氧气的持续涌入，张大海铁青得吓人的脸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胸腔的起伏变得明显而有力。几分钟后，他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最终，那涣散的目光吃力地聚焦在陈明面屏后模糊的眼睛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呻吟，更多的还是无法抑制的痛苦。他那只沾满油污的大手，又本能地捂住了肿胀的半边脸。
陈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眉头锁得更紧，像打了一个死结。疼痛性休克的可能性最大，根源就在那颗该死的牙齿上。现在，检查治疗，刻不容缓。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医生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权威：“把他扶到牙椅上。立刻准备检查器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刘惊魂未定的脸，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加固那刚刚被冲开一道裂缝的心理堤坝，“所有防护，必须严格到位！”
这一次，张大海没有抗拒。他被小刘和一个闻声赶来的助理半扶半架着，安置在冰冷的牙科椅上。他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痛苦呻吟，在过分安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陈明重新换上新的三层手套，面屏后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他拿起冰冷的口镜和探针，声音透过口罩，沉闷而清晰，带着命令的口吻：“张嘴。”
张大海顺从地张开了嘴。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瞬间喷涌而出——食物腐败的酸馊味、劣质烟草的陈年焦油味、牙龈脓肿特有的血腥和脓液的腥甜，还有更深层次的、如同内脏深处散发出的浑浊体味。这混合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具有实体，冲击着陈明的感官防线。他握着口镜的手稳如磐石，探针如同精准的探雷器，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湿热、混乱、如同深渊般的口腔。无影灯的光束聚焦，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景象：厚重的牙结石像丑陋的珊瑚礁附着在牙龈缘，牙龈组织红肿溃烂，脓液在探针的轻触下，从深不见底的牙周袋里汩汩渗出。坏死的牙髓组织散发出特有的腐败甜腥气味，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陈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颗牙齿，评估着损坏的程度，大脑飞速运转着治疗方案。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左上颌第二磨牙——那颗关键的咀嚼主力——的位置，探针的尖端触碰到了填充物坚硬的边缘。那形状……那光滑流畅、近乎完美的弧度……那种在强光下反射出的、对特定纳米树脂材料进行极致抛光后才有的、独特的温润内敛的光泽……
